“罪女…无话可说。”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图纸是我窃取的，情报是我传递的…罪证确凿，百死难赎。”她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在污浊的脸上冲出两道痕迹。“只求陛下…赐我一死…速死…” 最后两个字，带着解脱般的祈求，也带着不愿再拖累任何人的决绝。

舱内一片死寂。秦世子等人眼中怒火更炽，恨不得立刻将这祸害拖出去斩了。周振威则面沉似水，目光复杂。裴珩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殷明轩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阿莉娅那绝望的目光和“速死”的祈求，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来回切割。恨吗？恨！滔天之恨！是她亲手将致命的匕首递给了敌人，刺向了他效忠的国，刺向了他守护的疆土，也刺穿了他付出的真心！可看着她此刻的狼狈、绝望和一心求死，看着她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痛苦与对自己的…情意？那恨意之下，翻涌起的竟是更深沉、更无力的悲恸与撕裂感！他死死咬着牙，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喉头翻涌的哽咽和几乎冲口而出的…为她求情的冲动。他不能！他是靖海侯！是此战的功臣！他身后是无数血染海疆的英魂！

“陛下！”裴珩上前一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躬身行礼，声音清晰而冷静：“阿莉娅罪无可赦，按律当诛，此乃铁律。然，臣有一言，请陛下思量。”

“讲。”萧云铮目光锐利地看向他。

“其一，阿莉娅在决战前夜，曾通过殷侯爷，向我方透露了卡洛斯舰队的具体阵型、‘怒涛级’弱点细节及‘血锚’萨尔瓦多的旗舰位置。此情报，对我军锁定目标、扭转战局，起到了关键作用。此乃事实，军情处有记录可查。”裴珩的话，让舱内众人神色微动。

“其二，”裴珩继续道，“据军情处最新密报，卡洛斯帝国远东舰队虽遭重创，但其本土仍有残余力量。且，此战中被俘的我方水手，尚有数百人。若此时将阿莉娅处决，一则，恐寒了那些提供情报、心向大雍的异邦人之心；二则，失去了一个可能与卡洛斯进行交换、换回我被俘将士的重要筹码；三则…或可借此，与卡洛斯残部谈判，迫使其退出我南洋传统贸易海域，换取海疆数年安宁，以利我水师休养生息、重建更强大之舰队！”

裴珩的话，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瞬间在舱内激起波澜。秦世子等人面露不忿，觉得太便宜这细作。周振威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殷明轩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看向裴珩，又迅速垂下。

萧云铮的手指在铺着海图的桌面上缓缓敲击，深邃的目光扫过阿莉娅，扫过痛苦挣扎的殷明轩，最终落在裴珩身上。他当然明白裴珩的用意。杀一个阿莉娅容易，但如何最大程度利用她的剩余价值，为战后的大雍争取喘息之机和实际利益，才是帝王之道。他沉吟片刻，目光最终定格在殷明轩身上。

“明轩。”萧云铮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她是你带回来的。她的生死，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这既是给殷明轩一个宣泄的出口，也是对他忠诚与理智的最后考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殷明轩身上。舱内静得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和镣铐冰冷的微响。

殷明轩缓缓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他看向阿莉娅，阿莉娅也正看着他，泪眼朦胧中带着一丝卑微的祈求，祈求他不要为她说话，让她就此解脱。

“臣…”殷明轩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声音嘶哑得厉害。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死寂的灰败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疲惫。他对着萧云铮，单膝重重跪地，甲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陛下…裴大人所言…老臣谋国。”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罪女阿莉娅…虽百死难赎其罪…然…其临阵倒戈，确于决战有功…杀之…恐寒后来者之心…亦…不利换回我被俘袍泽…”

他顿了顿，巨大的痛苦让他的声音都在颤抖：“臣…恳请陛下…念在其…微末之功…免其…死罪。”最后四个字，轻若蚊蚋，却耗尽了他所有的尊严与力气。说完，他深深地低下头，不再看任何人，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耸动。

阿莉娅难以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殷明轩，看着他为自己这个罪人求情时那痛苦到极致的模样。巨大的酸楚和更深的自责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猛地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中溢出，泪水汹涌决堤。她宁愿他恨她入骨，宁愿他亲手杀了她！也不要看到他为了她，承受这份屈辱与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