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不渡(19)
御史又去拜访了荆州刺史和南郡太守,两边都说长沙王已经疯了很久了,至于民间传唱禁曲,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定是袁增贪功构陷。派去的御史便也无可奈何,只能替太后申斥了两句他们没有及时上报长沙王的病情,就又回来了。
重臣一时众说纷纭。有真信长沙王疯了的,也有认同袁增构陷荆州刺史,要治他罪的,还有和稀泥的,只说误会一场,谁的罪也别治,就此揭过罢了。
长沙王毕竟是怀帝最后一个弟弟。他疯是疯了,但不耽误生儿子,软禁在建康时就已有了一儿两女,到了封地更是连得四男,听说府里小儿满地跑。如今既然没有他谋逆的实证,重臣们话里话外,都是劝着太后留人。就差明说出来,陛下那个身子骨,说不好哪天还是得从长沙王的儿子里头挑人。
太后一直没有表态,遣散了重臣,显然是有话只同父兄说。
“疯得还真是时候。”谢拂霜从梁芸姑手里接过茶,吹了一口才往口中送。
谢聿恼火地呼出一口气:“装疯卖傻。”
谢拂霜笑了一声:“知道他是装疯,偏偏就是动不了他。”
谢聿:“他倒是比燕康王聪明得多,当年竟没看出来。”
谢拂霜垂下眼,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茶:“萧忞哪有这么聪明。”
谢聿沉默下来,看着妹妹抬起眼,看向了双目微阖的父亲。谢郯还是一脸的病容,一直没说话,说不好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谢拂霜放下茶:“方才御史提起李姬养面首,那面首的名字倒是有些耳熟。”
谢郯突然睁开眼,看着女儿。
“方千绪,”谢拂霜一字一顿,“父亲可还记得他?”
第8章
“方千绪是谁?”
谢星娥把骨签晃得“哗啦啦”响,回答得心不在焉:“好像是太父以前的门生吧——哈!”
她大笑一声,从棋盘上取走了明绰的黑子。从棋盘上看,黑子的形势已然不妙。但是明绰根本不在乎,只是迫切地问:“太父的门生怎么会去做长沙王母亲的面首?”
谢星娥想了想:“因为他生得俊俏?”
明绰站起来就走,谢星娥叫了一声“到你了”,明绰也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认输!”
一边说一边解了身上的宝石璎珞,随手抛给了谢星娥。这是她们提前说好的彩头。
谢星娥一向玩六博棋很厉害,定彩头的时候明绰已经看出来了,她就是看中了这条璎珞。
谢星娥凌空接住,果然美滋滋地往身上戴,在镜前左右看了好几遍,回头发现明绰还一个人闷闷地歪在榻上,便又挤上来:“东乡姐姐,我们玩投壶吧?”
明绰转头看了她一眼,投壶她也投不过她。
“你又看上什么了?”
“没有——”谢星娥拖长了声音,“看姐姐不高兴嘛。”
明绰便又躺回去:“不想玩。”
“那姐姐想玩什么?”
“想……”明绰顿了顿,自言自语似的,“方千绪,不像世家子弟的名字。”
世家儿孙多单字,女子取双字。更何况建康的门阀之中也没有方姓。
谢星娥:“本来就不是,他以前是瓦官寺的和尚。”
明绰一下子坐起来:“啊?”
和尚能当太父的学生,比太父的学生去当面首还不对劲!
谢星娥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他给慈安比丘尼讲经讲得好,这才被太父看中,还了俗,做了太尉府的门生。”
明绰:“……”
这位“慈安比丘尼”不是别人,正是谢郯的发妻,谢聿和谢拂霜的生母。
前梁皇室大概是因为经历了一次灭国之痛,全看开了,宗亲贵眷之中很多人都信佛,瓦官寺便是当年所建。直到如今,依然是京中贵人们要出家的不二之选,明绰这位外祖母便是其中之一。
但明绰从来没有见过她。慈安将俗世斩得一干二净,从不回家看望家人,也不要他们去打扰她的清修。谢家权势越盛,她越要苦修,因为在她眼里权柄都是罪孽。扫兴的话说多了,家人之间的情就淡了,到最后,已是完全无话可说,只能彼此都当做对方已经不存在。就连谢拂霜偶尔提起,也是深怨母亲的无情。
但按照谢星娥这么说,至少在谢郯认识方千绪的时候,他们夫妻之间还没走到如今的地步。
建康权贵信佛者众,瓦官寺的僧人行走于高门士族之间,常与文人清谈玄修。方千绪一介白衣,通过出家这条路走到谢太尉身边,不得不说,是很聪明的做法。
明绰:“然后呢?”
谢星娥撇了撇嘴:“不知道,好像是他哪里惹怒了太父,就被赶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