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不渡(215)
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皇长子满月的时候,汉学学官冯濂之献了一份译文给皇后,据说是拜耶哥留下的手札,以巫祝们沟通神灵和先人魂魄时所用的特殊文字写就。冯濂之钻研多日,译出了一个大概。拜耶哥指控,散播神女咒诅一事是大祭司早有预谋,为了将日渐笃信佛教的陛下“拉回正轨”,也为了能趁机除去她这个对手。
自然有人不服,大司马抗辩说,没人看得懂巫祝的文字,冯濂之是有意陷害。陛下把此事全权交给了皇后处理,皇后那时刚出了月子,还是病歪歪的,但雷厉风行,毫不手软,当即就把大祭司和手下的巫祝全部关了起来,命冯濂之带头,严查严审,一定要个结果出来。
皇长子早了一个月出生,当时有风声传出来,说他胎黄严重,身体孱弱,怕是活不成了。有个巫祝还想以此来吓唬皇后,说这都是不敬神的后果。皇后就下令拔了他的舌头,挖了他的眼睛,丢在大祭司的囚室中,强迫他们日日相对。不过两日,大祭司试图自尽,被救了回来。皇后便下令把大祭司吊了起来,水食都有人负责喂进去,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有人都觉得,皇后变了。从前她一向是行事更和缓的那个,如今却比段太后还要心狠手辣。把大祭司逼到这个份上,她仍不肯罢手,还是令冯濂之查——还能查什么呢?无非就是冲着大祭司背后的西海王公去的。
明绰见他们答不上来,也没逼迫,挥挥手让不相干的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了冯濂之。
“本宫听说,大司马前日里去拜会冯大人了?”
冯濂之垂着头,倒是供认不讳:“确有此事
。”
明绰把手里那份拈轻怕重的结案汇报直接朝他脸上扔过去:“这也是大司马的意思?!”
冯濂之没躲,跪直了挨上一下,伏地请罪,一边斟酌着字句道:“臣以为,皇后当日保举臣,就是为了让大司马也放心。”
明绰看着她亲手从烂泥里拉出来的人,好一会儿没说话。
这次哄得乌兰徵险些公然违抗先帝的遗训,当然不可能以大祭司一人之力就做到。但事情出了,贺儿库莫乞和乙满都适时地把头缩了回去,至于太后到底在其中发挥了多少作用,就更加不为人知。拜耶哥生前只能看到教派内部的险恶,她的手札也只能指控到年老的大祭司,甚至都没有提到贺儿库莫乞。
现在结案,把一切都归结到教派之争,处死大祭司,裁撤朝中祭司和巫祝等等职位,没人敢说什么。神女的信仰势必要衰弱下去了,慧玄法师也因传讯有功,被陛下封为国师。这场教派之争,最终还是扶持佛教的皇后胜了一筹。
明绰这口气咽不下去,就是因为在这件事上,她赢了,也就代表太后赢了。
冯濂之是在提醒她,这是西海王公们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如果不到此为止,乙满就会把冯濂之当成斜出来的枝杈一样剪掉。时候未到,皇后在朝中还是太势单力薄了。
“自然。”明绰强咽下胸中一口气,“就是不知道,本宫还能不能对冯大人放心?”
冯濂之毫不犹豫地伏身:“皇后放心。”
有个宫人小步跑进来,凑在冬青耳边通传了一声。冬青看着明绰的脸色不对,适时地轻声在她耳边道:“陛下那边议完了,袁将军求了陛下的允准,已在殿外相候。”
明绰不得不收敛了情绪,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冯濂之很识相地起了身:“臣告退。”
他躬身退了出去,紧接着便有宫人引了个武将进殿。这人脱了甲胄,未着鞋履,趋步上殿,行了个跪拜大礼,朗声道:“末将袁煦,见过皇后。”
明绰亲自去扶他:“将军快起来!”
风陵渡口一别,转眼已是四载,但袁煦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明绰不由叹道:“将军风采依旧,和当年执金吾卫大营中策马射柳时别无二致。”
当年袁煦策马射柳,一不小心把藏在树上的东乡公主吓得摔了下来,为此挨了萧盈一鞭子。如今想来,竟和上辈子的事情一样遥远了。袁煦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也笑了。
就和梁芸姑威胁过段太后的那样,袁氏兄弟的大军用最快的速度抵达了风陵渡口,但毕竟路远,他们也没有料到皇后会提前生产,等他们到的时候,孩子都已经快两个月了。
当日长秋殿的惨状乌兰徵亲眼目睹,但蹊跷的地方就在于,无论他怎么盘问,明绰都没有指控任何人。
等到边境传来大雍“进犯”的消息,乌兰徵才终于明白了皇后为何如此讳莫如深,想来是因为对方掌握了她私通母国的证据。但他还没来得及问责,袁氏兄弟就奉上了大量金银丝帛,说是大雍的陛下给外甥的礼物,带兵是为了保护这些财物,要袁氏兄弟亲自领兵,则是为了面见乌兰徵,共议再讨拔拔真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