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不渡(249)
可是她也不是没有这么做过,刚到长安的时候她就是这么想的,事实却证明了那个时候更痛苦。她无法做一具只有责任的行尸走肉。乌兰徵有的时候让她生气,让她难过,让她失望,可这几年,也是他给了她最多的快乐和安慰,给她近乎毫无保留的爱,让她活着,让她活得有滋味。女子的命运怎会如此身不由己,就像一株树苗,任她空有凌云之志,若夫君不肯为她灌水照光,也只能在长安的宫墙和荒土里无声地枯萎。
她不愿意让乌兰徵像萧盈那样唤她,但乌兰徵在她心里也有他的不可取代。
“我又不是死人,”明绰越说越委屈,在他腰上环得更紧,“你如何待我,我都知道。你怎么还要疑我对你的心?”
乌兰徵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松开,转过来拉她一起坐下。但石上太小,坐不下两个人,他顺手就把人抱到了腿上,明绰自然地伸手揽住他的脖子,乌兰徵这才发现她是真的掉了眼泪,一时又有些心疼,给她擦了擦眼下。
“有你在,我绝不会南犯。”他轻声承诺,“若你皇兄真如你所说,那辽东无需再战,自是我大燕王土。待我休整两年,积粮屯兵,便可挺进漠北,永绝后患……”
乌兰徵顿了顿,没把心里的话完全说出来。他不只是想彻底解决拔拔兀舒骨,还想把慕怛人的草原也一起打下来,打通一条连接辽东的路。到那时,他就不用在乎幽州挡道,萧盈就算是对辽东有所企图,也于事无补了。
明绰好像在眼前看见了他所说的江山在眼前缓缓展开,一路行来的江河峰峦从图盘上的木雕上活了起来。
“那北方就尽入大燕版图了。”
乌兰徵握住她的手,又道:“若我还有余力,就再往西南打一打。那里的雅隆蛮人向来不服中原,当初他们收留了羌人残部,对我阿耶好生不客气,还没跟他们算账呢。”
明绰咂舌:“怎么路过的狗你都要踢一脚?”
乌兰徵看她一眼,明绰马上改口,贴住他颈窝软着声音哄他:“陛下真是雄心壮志!”
乌兰徵一笑,懒得理睬她的阴阳怪气:“到时大燕横贯九州,漠北西南尽入彀中,你我共治天下,百年后再把这江山交到我们的晔儿手上,那我这一生也不枉了。”
他说着说着,好像已经打下了无比雄伟的版图,露出了甚是满足的微笑。但明绰突然不笑了,定定地看着他稍浅一些的眼眸,轻声重复了一遍:“共治天下?”
这四个字他从来没有说过。明绰怀孕之前,他允许皇后与他同朝听政,用的词也只是“帝后同尊”。大雍也是帝后同尊,但是皇后终究只有在天子不在的时候才能“代行天子事”。
乌兰徵把她一只手握在了手里,细细地摩挲她掌心的细嫩皮肤,就在明绰以为他要改口的时候,他突然道:“我知道你为何不愿告诉我当初是谁下的手。”
明绰的手指一颤,想要蜷缩起来,却被乌兰徵扣住了手指。
他怀疑了很多人,想过了很多种情况,也私心里怨过,明绰为何不肯相信他,为何将他推到千里之外……然后战争又来了,他带着乙满出征的时候,突然在想,如果这个时候明绰告诉他,此人就是乙满,他应该怎么办?
乌兰徵就是在那一刻产生了充满愧疚的庆幸。明绰不信任他,但某种程度上,也是免他为难。
“我的天下,就是你的天下。”乌兰徵看着她,说得非常简单,“你若不信我能替你报仇,那你就自己报仇。”
江山他可以打,但很多事他做不到。萧明绰可以。她已经一次次证明过这一点,而他也早已习惯了依赖她。
他要做的,不过是跟她分享这至高无上的权力。
“从此以后,殿前听政,调兵任官,储君废立,生杀予夺……”乌兰徵顿了顿,“皇后可直发圣旨。”
明绰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她就这么看着乌兰徵,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脸上烧出一个洞来。她听出来了,他本想说“皇后懿旨同朕圣旨”。但这话他已经说过一次,当时朝中无人肯认。她的懿旨,必须重新发一道加盖过陛下玺印的圣旨,才有人不情不愿地相信这是陛下的意思。所以乌兰徵也不再说这句空泛苍白的承诺了。
已经生下了继承人,陪伴过大军一路收洛阳,定江山的萧明绰,也不再是当初半步不出长安宫城的皇后。她的夫君愿意让她见光,愿意为她灌水,愿意看着她参天凌云。
篝火已经很长时间无人在意,烧得渐弱下去,却始终不肯熄,幽幽地燃在他们的眼睛里,烧出蔓延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