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不渡(286)
乌兰徵即位十四年,虽然有超过一半的时间是在平叛,但那都是反的他父亲,这还是头一个反他的。反的还不是汉人,是他
们当年打天下的西海十八部。也说不上是暑热确实厉害,还是让这个事实给气得,乌兰徵竟然好几天都没下得来床。
他这一病,连云屏公主都回宫来看。明绰刚议完政回来,就看见乌兰辉红着眼睛,站在长秋殿外面哭。乌兰晔站在她身边,皱着眉头,一脸又是着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哄的样子。见到她回来,云屏赶紧擦了擦眼泪,朝她行礼:“姐姐。”
“你起来。”明绰赶紧伸手去扶。云屏嫁过去没多久就显了怀,如今肚子挺大了,明绰每每看着都觉得不舒服。
云屏被她扶起了身,眼睛还是红红的,低着头。
这情形也不用问了,定是又来替贺儿冲求官了。阿拿荣一死,北镇现在话事的人是当年的雍州军统帅段锐,太后的人。贺儿氏自然是想着陛下能起用贺儿冲,让他带兵过去。现在他们家娶了云屏公主,跟段锐也说得上话,这不是现成的军功么?乌兰徵哪会看不出来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本来为了这桩婚事就没消气呢,还往枪口上撞,拒了一次还不听,一遍一遍地来。云屏在这儿哭,肯定又是让乌兰徵斥责了。
明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明知道皇兄病着,云屏也不说好好宽慰、照料,就知道替夫家争利。可是看着她大着肚子站在日头下哭,又觉得心疼。末了,什么都没说得出来,只道:“你先回去吧。”
云屏声气软软的,还想求:“姐姐……”
“行了,”明绰实在不耐烦了,“你好好养着胎,何必非要来惹你皇兄不高兴?”
乌兰晔站在一边,闻言突然抬头看了母亲一眼,脸色非常难看。云屏也不敢再说什么,含着眼泪闭上了嘴。明绰心里一软,又问了一句:“家中都好么?”
云屏想也没想就答:“都好。”
好什么。好还要你大着肚子一趟一趟来宫里哭。
明绰心里有气,但没说出来,有点儿硬邦邦的,又道:“若是委屈,要回来说,总还有我和你皇兄给你撑腰。”
她没提段知妘。太后知道云屏的身孕以后就干脆移居了西觉寺,连公主出降的典仪都不肯露面。在云屏面前再提太后,恐怕她更伤心了。但云屏也听出来皇后没说出来的意思了,鼻子一酸,又有眼泪落下来,嘴却很硬:“没有什么委屈,他待我很好。”
明绰便无话可说,只好对儿子说:“晔儿,你送小姑姑回去吧。”乌兰晔便沉默着在云屏手肘上扶了一把,带着她走了。
明绰走进殿中,里面已满是熏艾的味道,重得她鼻子一皱。乌兰徵不着上衣,正躺在床上,额上搭了一块湿帕子,闭着眼睛养神,脸板着,倒是跟方才乌兰晔在外面的表情一模一样。
明绰叹了口气,坐到了床边,伸手摸了摸那帕子,感觉已经热得差不多了,就拿下来,重新过一遍凉水。乌兰徵知道是她,动也不动,唯独她把凉好的帕子重新覆到头上来的时候伸出了手,攥住了她的手,但也不动,就这么捂在心口,然后叹气。
明绰问他:“头还疼?”
乌兰徵无声地摇了摇头。
“熏这么重的艾草做什么?”
乌兰徵还是闭着眼,只道:“她身子重,闻不得,让她出去。”
明绰哭笑不得地把手抽出来:“艾草是驱邪的,不是让你驱妹妹的。”
乌兰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额上的凉帕子拿起来,自己坐起身。床头还有一碗清暑益气的汤药,显然是他不愿喝。明绰端起来要喂他,但是乌兰徵自己拿过去,两口就喝完了。明绰瞧他这样子,便又想笑。
听说北镇军户居然敢叛乱的时候,乌兰徵第一反应是他要亲自去。明绰急得口不择言,劝阻的时候说了句“陛下也不看看如今春秋几何了”,倒是给乌兰徵说出了几分心病。照说三十五岁不能算老,他自觉依然身强体壮,没成想中个暑热,也能这么反反复复,确实是比不得当年了。
明绰把空碗放好,坐得更近了些,挨在乌兰徵身边,轻声道:“北镇那边还有段锐,陛下也不必太忧心。”
乌兰徵顺势躺到了她腿上,又闭上了眼睛:“段锐是汉人,就怕他镇不住,越闹越乱了。”
“那陛下的意思,还是要派贺儿冲去?”
乌兰徵否得毫不犹豫:“他休想!”
明绰便也无奈了:“你说你这是罚贺儿冲呢,还是罚辉儿呀?”
乌兰徵还是摇头:“朕生平最恨受人要挟。”
“是。”明绰拖长了声音调侃他,“不然库莫乞也不能残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