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不渡(453)
但今天桓宜华没有这种感觉,陛下问得很诚恳,好像真的只是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袁煦想说话,陛下也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朕知道你怎么想的了,朕是在问宜华。”
萧盈看着明绰的神情就知道她想什么,也没解释,笑了笑,只道:“都坐吧。”
宴客也在正厅,陛下说了要吃饭,府里的下人早就已经摆好了案几坐席。萧秧和袁韶音是小辈,等平阳王夫妇跟着袁綦回来的时候,各席都已经布了酒水和小菜。
众人都厮见过,萧盈让袁綦也坐。他的位置就在陛下左侧,还算他是这个公主府的主人,但他注意到了明绰是坐在陛下身边同席的。
世家的规矩是,男女异位,宾主有序。虽然在公主府,男女同席早就不是什么禁忌了,但也没有这样同坐一桌的,他们夫妻都没有这样。但他也不能说什么,低了头,无声地入了席。
袁綦眼里有多少翻涌,萧盈根本没在意。他正伸出手,刚想给自己斟酒,明绰就眼疾手快地把他们桌上那壶拿了起来,让阴青蘅去换茶水来,一边还没好气地瞪了萧盈一眼。
开什么玩笑,卞弘三令五申不许喝酒的。
萧盈很好脾气地笑笑,压低了声音,还想跟她商量似的:“也不能就朕一个人没酒。”
明绰二话不说就让人把每一席上的酒水都撤了,只道:“皇兄见谅,我小气,招待不起好酒。”
一边说,一边给他倒了一盏清茶。萧盈一副好笑的神情,只道:“伯彦和宜华今日要谈的事情,只喝茶怕是不够。”
席上所有人都抬起头,面色各异,但没人敢说话。明绰也很意外地看着萧盈,但他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手里端着酒的下人单独给袁煦和桓宜华斟酒。
“朕还记得,当年宜华骑着马,手里拿着剑,闯到执金吾卫大营里……”萧盈笑了笑,朝袁綦侧了侧头,“仲宁,那时你也在吧?”
袁綦低头:“臣在。”
“还有桓湛……”萧盈很怅然似的轻轻“唉”了一声,好像这才想起来应该把桓宜华的阿兄也叫上,但都开席了,也就算了,他很快就把此节略过去,笑着问袁韶音,“他们做父母的跟你说过吗?”
袁韶音看了母亲一眼,桓宜华垂着头,隐忍着,眼圈已经红了。
“舅舅跟我说过。”袁韶音回答,不知道为什么,又说了一句,“舅舅还叫我千万别学母亲。”
桓宜华猛地转过头,掩饰着,眼泪簌簌而落。
萧盈笑了一声,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你舅舅是马后炮。你母亲都只是把你父亲叫走,想私底下问,就是你舅舅揪着你父亲的衣领,跪到朕面前,非要朕做个主……”
萧盈顿了顿,看定了袁煦,轻声问他:“你当年是怎么跟朕说的?”
袁煦一句话也没说,但所有人都知道,当时并不在场的明绰,和后来才出生的韶音,她们都听说过。袁煦当着所有人的面回答陛下:“若得桓女为妻,愿舍封侯万里”。
其实他没有真的“舍”过万里封侯,反而是因为得到了桓女,他才有了后来的万里封侯。但桓女为了这句话,披上了嫁衣去送他出征,连个像样的婚礼都不要,就心甘情愿地做了他的妻子。
萧盈见袁煦不肯说话,也不逼他,笑着叹了口气:“朕还当自己做了件好事。”
明绰终于隐隐明白了他今天要干什么,非常意外地看着萧盈。“夫妇之道,不可轻废”,这是礼法的一座山
,也是为君者统御群臣的一杆尺。袁綦要和离的时候萧盈就说得很清楚了,这跟他是怎么想的没关系,作为天子,他就是不能去开这个口子。
可是萧盈今天不想做天子了。当年校场上他亲口定下了袁、桓两家的亲,谢聿就如临大敌,认为这是萧盈玩弄权术的手段——多少还是有一点儿的吧,萧盈确实是靠着这门亲抬举了袁氏,一步步地拆解了当年的朝局。
但谢聿也不会明白,那时同样只是个少年的萧盈看着袁煦,也曾发自内心地作为朋友而感到高兴。
袁煦突然很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抬起脸,终于看了桓宜华一眼。他们分坐两席,一左一右,面对着面。袁煦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朝妻子举了起来:“宜华,是我对不起你。”
他没等到桓宜华的回应就仰脖一饮而尽。袁韶音已经泪流满面,萧秧没起身,但很没规矩地膝行挪到她身边,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桓宜华仰起了脸,似是还想让眼泪流回去,但也只是让眼泪从眼角淌出来,沾湿了一片鬓角。她什么都没说。她已经不需要袁煦这句话了,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