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4)
乔氏听到外间门帘掀开时候北风呼啸的声音,还听到更外面侍女仆从们细碎的说话声乘着风飘进她的耳朵里。
他们说的是什么,乔氏浑不在意。
此时此刻内室只有她一人,她再次打开那木匣子,把那只金碧辉煌的凤钗拿起来,稳稳地插在自己尚未拆散的发髻上。
镜中人美丽又高贵,不似方才那般枯槁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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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的更声响起。
更夫关门闭户的提醒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
静寂的夜晚模糊了声音的距离。
虞悫披着大氅靠着凭几半坐半卧,屋子的另一边,他的心腹
长随青豫正对着长长的单子把架子上的书一卷卷搬到箱子里面。
收拾了好几口大箱子,青豫拿着单子走到虞悫跟前来,低声道:“郎主吩咐的这些都收拾好了,是明日早上就送到南院去么?”
虞悫点了头,他接过青豫手中的单子又细细看过,问到:“当初父亲说要给阿妹留下那些东西,你可都一一检查过了?”
青豫忙道:“我特地按照图册上比对过,每一样都是好好的。”
“明日一并送到南院去。”虞悫疲惫地揉了揉额角,长长叹了口气,“到时候你便跟着阿妹一起到姬家去吧!”
“郎主?”青豫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虞悫,“事情还远没到这地步,郎主何故如此灰心?就算二将军带着本家的人投奔了代王,郎主毕竟才是一家之主!他们也不过是借着虞家从前的势!他们不过是借势,而郎主手中才真正有权!”
听着这话,虞悫却自嘲般低笑了一声。
“事情并非是你所想这样。”他如此说道,“二叔谋划多年所为家主之位,他不会罢手,何况他还有人相助。”
青豫面露不解,却不知如何追问——也不知应不应当追问。
“你要护着阿妹,将来你就护卫在她身边,听从她的命令。”虞悫抬眼看向了青豫,“你能做到吗?”
青豫触到虞悫的目光,几乎立刻就点了头:“我能做到!请郎主放心!”
虞悫欣慰地点了头,刚想说什么又咳嗽起来,他靠在凭几上,几乎无法坐稳。
青豫上前去捧着水送到虞悫手边,担忧道:“郎主,大夫明明说郎主就要好起来,怎么还会这样咳嗽……”
虞悫好容易平复下来,摆了摆手并没有接过水,只喘着气缓缓道:“你和你妹妹的奴籍我已经命人销去,你从小跟着我,我只希望没看错人。”顿了顿,他再次看向了青豫,勉力笑了一笑,“若是看错了,也只能怪我自己,不会怪你,你也不必心存悔意。”
“郎主切莫这样说,我断不会做出背主之事!”青豫跪在地上,重重磕下头,“我会一直护卫二娘,此生不会离开!如有背叛,叫我与我妹妹都死无葬身之地……”
虞悫止住了青豫继续发誓的话语,他撑着凭几缓慢站起来:“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再过来。”
青豫急忙上前去扶着虞悫走回床榻旁边,眼中仍然是担忧的:“郎主,明日我去给你寻个更好的大夫吧?明明说只是小小病症,为何会成这样?”
虞悫躺在床榻上了,然后才缓缓叹了口气:“不过心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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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长二短的更声遥遥传来。
夜更深了,万籁俱寂。
虞悫咳嗽了几声,胸前的憋闷让他无法入睡——事实上他也并无睡意。
他时而想起下午时候听虞思说起如今家中的情形,时而又想起父亲虞彻去世的那天,还有守灵的那些夜晚。
他的父亲在天下大乱之时带着宗族离开一片混乱的帝都回到平城,他带着虞氏亲族避过了快近十年的乱世,最后却因为腌臜之事丢了性命。
是因为有人图谋着从龙之功,有人不甘心回到北地远离京城繁华,有人回望从前魏朝的光鲜,便心生不舍。
虞氏家大业大,嫡支旁系门生故吏,各有各的图谋。
他的父亲总想着全族,但他不那么想了——就算从前想过,现在也不会了。
二叔虞衡已经投靠了代王,并且显而易见要为了能在代王身边获得一席之地要绑上虞氏全族,他如今便已经是虞衡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现在安置好了虞思,便能腾出手去做事了。
哪怕拼得虞家四分五裂,他也不会让虞衡得逞。
只是……
他想起了乔氏。
他漠然看着床帐上那些繁复的纹样,心中压着一些说不清的情绪。
或者,能把虞思安置妥当,便也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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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中,天亮了。
虞悫听到外面有寒鸦在叫,鸟儿成群振翅飞起的声音伴着这凄厉叫喊渐渐远去。
天光大亮时候,青豫带着仆从进到屋子里面来服侍他起身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