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宰相厚黑日常[清](779)

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又看了一眼烧红的烙铁,只道:“石方余生仅余一愿,夫人可助石方了之?”

顾怀袖回头望他,藏了眼底的痛惜,只道:“我帮你。”

主仆两个对望良久,石方终于缓缓笑了一声,顾怀袖终究还是知道他的。

她回身,伸出纤细的手指来,握住那烙铁缠着脏污白布的柄,缓缓将烧红的铁条拉出,却觉得眼底有什么东西模模糊糊落下,“你不后悔吗?”

“石方只愿是石方。”

他声音平静,仅有这么一句。

烙铁与火炭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有一种难言的温柔。

顾怀袖忽然觉得这颜色很暖,暖到人心里,指尖的温度,灼烫而熏人。

她看着那烧红的烙铁,到石方身边:“忍着些,就疼这一会儿……”

分明是在笑,说出话来的那一瞬间,便是泪如雨下。

石方弯唇:“您动手吧。”

腕上的印记很狰狞,也很深,烙铁下去的时候,有一种毁之不去的深刻。

去了这印记,便废了一只手罢了。

往后石方也不做饭菜,只不想留着它去阎罗殿里说话。

他闭上眼,手指已经蜷曲痉挛作一团,万般的艰辛苦悲,都化作额头上的汗,和烫干的泪,然而他还是睁开了眼,看着她。

顾怀袖已经看不见那四个字了,什么朱明永祚,不过笑话罢了。

天下风云激荡多少年,改朝换代,不过尔尔。

她咬着牙,强忍着那种立刻扔掉烙铁的冲动,让自己麻木的手,执着烙铁,将他身上唯一一块不属于石方的印记毁去!

“当!”

烙铁终于从她手里落下,顾怀袖已然看见他手腕血肉迷糊。

她忽然觉出一种难言的痛彻心扉来,只像是要把她整颗心都往外头剜,浸得她满身都是鲜血,流淌了一地。

早就成为杀人的刽子手了,何多石方一个?

她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也笑出泪来,那种巨大的悲怆瞬间将她整个人都笼罩,让她哭号不出声,却连哭也成了笑。

嘶哑的嗓音,有些力竭的压抑,让她身子半弯,仿佛下一刻就要栽倒在地。

可石方看见她站住了,没有倒下来。

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了地,跟整个牢房的污泥混在一起,成了褪不去的浓黑。

属于石方的痛觉,又回来了。

同时来的,还有那种深切的悲悯。

他想起自己将铜板放在那个花子的面前,想起那个花子含泪的眼神,想起被他扔进灶膛烈火之中的四十五枚铜钱……

“您别为我哭,不值得。天潢贵胄,贩夫走卒,皆肉体凡胎,焉敢妄称承天之命而为天子?不过成王败寇。”

成王败寇而已。

若此仍为大明之朝,又何至于有如今的下场?

可改朝换代,便是如此罢了。

他们能做的,不过是不牵连更多的人。

朱三太子一案,当初便牵连甚广,石方这一事若抖出来,不知多少人要遭殃的。

他自己看得很分明,也无比平和,像是个方外之人。

顾怀袖按住自己膝头,才能撑着自己不倒下,她目光落在那烙铁上,神思有些恍惚起来。

天潢贵胄,贩夫走卒……

皆肉体凡胎,焉敢妄称承天之命而为天子?

不过成王败寇。

她想起了自己入宫,康熙叫李德全扔了一把匕首给她,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她想起张廷玉冤杀朱三太子那一日,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她想起文字狱,戴名世《南山集》一案牵连三百余人……

她甚至想起了沈恙,沈天甫一案,依旧笼罩迷雾之中,盖在血腥之下……

满门抄斩,诛灭九族,皇帝高高在上,金口玉言,只言片语定人生死。

……凭什么?

她望着石方,石方也望着她,眼底一片的平和。

若没有朝代的更替,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不该是阶下之囚,而是天潢贵胄,若没有成王败寇,如今他何至于落到如今下场?

谁不是高高在上啊,玩弄权势手腕,从太子、四爷、八爷乃至于十三爷十四爷,无不视人命如草芥……至于她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只要死的人与她自己没什么关系,也一向是不关心。

她害过多少人?如今已经数不清了。

她不用为自己害人之事偿命,更不用汲汲营营,只需要手腕翻转,便是腥风血雨。

石方将因杀人而死,而手染血腥十恶不赦的自己,却还要逍遥法外。

究其所以,不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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