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宰相厚黑日常[清](796)

顾怀袖一瞥间外头那湖蓝的袍子,便道:“赶紧进来吧,正好我打完了这个棋谱,来陪我手谈一局。”

听见声音,沈取进来,只看顾怀袖盘坐在棋桌边,屋里焚着香,透着几分春深日暖味道。

“今年新茶刚上来,方才交给青黛姑姑了,您有空也沏来喝,明前的瓜片还不错。”

沈取说着,已经坐下了。

这母子不像母子,说是不认识,又觉得奇怪,反正青黛在旁边看着,却觉得这样就好。

顶多是二爷那边难受许多,不过夫人说,那都是二爷自找的。

张廷玉也从没说过要跟沈取再叙什么父子情,他当初能放下,如今后悔也是没有用,知道自己错,却不一定会改,也没有必要改。张廷玉这人不执拗,他只是从不怀疑自己的决定。

沈取是自己的儿子,恨不起来;可沈恙这个人也是有错。

张廷玉不给自己找借口,也懒得原谅沈恙。

他不是菩萨心肠罢了。

里面母子下棋,外头张廷玉的轿子刚刚回来,还没转过街口,就看见了一辆马车上万青会馆的标记。

“落轿。”

张廷玉忽然喊了一声。

阿德吓了一跳,连忙叫人落轿压轿,张廷玉今日是便服,出来就看见那一辆马车,再抬头一望,正有一间茶楼。

钟恒就站在茶楼底下,对着张廷玉一拱手:“张大人果然必经此路,不枉小人久等了。”

这话说得。

张廷玉随手一摆,已经在府门不远的地方,便让长随们都回去了,回头来自己走近了茶楼,一看钟恒,便问:“你们沈爷最近生意不忙吗?”

钟恒也老了,不过也更加沉稳,处处透着一种世故圆滑的老狐狸的感觉。

他望一眼楼上,道:“自打沈爷把事情都给了取公子,就没那么忙了,天南地北转悠,今年也不过是陪着公子来罢了。倒是小卫爷也在上头,您里面请吧。”

看样子是要说事儿了。

张廷玉跟沈恙,不算是什么死仇,却也是绝对算不上朋友的,两个人一旦见面,多半还是敌对。

如今往靠巷子边的窗边一坐,气氛便凝滞了。

李卫是站着的,有两位爷坐的地儿,他可不敢坐。

楼上没别人,想必是已经清过场,干净得很,说什么也没人听。

张廷玉没说话,沈恙一时也没说话。

端茶上来的侍女倒是样貌姣好,换了平时沈恙肯定多看一眼,只可惜这会儿没心情。

“取哥儿在你家,我跟你,谈谈事儿吧。”

原本是不想谈的,可现在沈恙觉得不谈,兴许会出问题。

多少年闯荡,自记事开始,沈恙就觉得这世道有点意思。

他做的是买卖,算的是人心。

辛苦寒凉自己知道,看人的时候也格外地准。

胤禛这种人,心眼子一万也不嫌少,虽然对他来说算是攀上高枝儿,可无疑也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现看这满朝文武,似乎也只有张廷玉还能独善其身,虽未必没有顾怀袖在里头的缘故,可至少这一位还是有点性情。更何况,沈恙比较了解这一家子,又有沈取的原因在里面,更兼着一个李卫。

“有时候我在想,人一辈子到底生下来是干什么的……比如我这种走错路的人,又是不是会有机会走回头路,可现在想想也是毫无益处。我准备一条道走到黑,张大人该知道我是什么人吧?”

“一知半解。”

张廷玉抬眉,为沈恙今日的坦诚所惊。

沈恙这病,是越来越严重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

钟恒在一旁叹了口气,没说话。

沈恙道:“按理说,我不该来找你,毕竟你不算有什么本事,如今也不过只是个内阁学士,在皇帝面前说不上话,即便是能说上话,你当初能杀戴名世,就证明你不会为了所谓的义理二字强出头。可我也就想赌这么一把……”

“你要为你家翻案吗?”

张廷玉还是问了。

很有意思,若按着卷宗上面看,当初沈恙顶多三四岁,可也已经能够记事了。

好好的一家子被满门抄斩,谁心里不恨?

他辛苦经营这么多年,又重现了当年沈家的荣耀辉煌,可是真正要做的事情还没做完。

一般人兴许只是想着伸冤,伸冤无望也夹着尾巴做人,可沈恙不一样,沈恙天纵奇才,心有戾气,怎么也去不掉,所以才有了如今孤零零的“沈园”。他忌惮自家当初的遭遇,所以至今身边也没什么血亲,甚至连自己亲生儿子也没一个。

顾怀袖曾有一日戏言:似沈恙这般,生来便是为了死,甚至早早已经为自个儿策划好了身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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