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最后一丝亮光也淹没在天迹,院中贴着喜字的红灯笼一一被点亮,一时灿若星河。
众人等了又等,却迟迟不见傅煊的身影,倒是小厮跑回来传了话,说世子爷入了宫,一时半会回不来,让大家不必等他。
当今圣上的身体每况愈下,如今已不理朝政,朝中要事基本交给了几位阁老,也唯有傅煊直接听命于他。
傅煊一入宫,一时半刻肯定回不来。
众人皆面面相觑,谁也没料到,新郎会撂下新娘径自离开,合卺酒都还没喝呢。
新郎不回来,怎么开席?众宾客也等着他敬酒呢。就算不喜这桩婚事,也不该丢下新娘,说走就走啊。
众人不由同情地看了陆晚一眼。
顾氏最有威严,沉吟片刻,当即下了决定,“合卺酒待煊哥儿回来再喝不迟,宾客那边得先招待一下,不好让大家一直等着,跟大太太说一声,让烁哥儿、燃哥儿先去撑会儿吧,该开席开席。”
喜烛轻轻摇曳,映得帐上金线鸳鸯忽明忽暗。窗外竹影婆娑,远处传来更夫急促的梆子声,一下又一下,碾过漫漫长夜。
待众人都散去,陆晚紧绷的身躯,才松懈下来,自个儿掀开了盖头。
琉璃一脸不快,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抱怨了一句,“姑爷可真是,再要紧的事,也不能当众丢下姑娘啊,好歹喝了合卺酒再走。”
喝杯酒能耽误多少时间?好好的成亲,合卺酒都没喝,多不吉利。
陆晚累极,眨了眨酸涩的眼,伸手去摘头上的凤冠。
琉璃是个贴心的,忙上前一步,替她拆了凤冠,“奴婢来就好。”
她帮陆晚摘了凤冠,又帮她卸了妆,“四夫人倒是个细心的,走前特意叮嘱了奴婢,说厨房里备的有膳食,您也该饿了吧,奴婢这就让人传膳。”
陆晚没胃口,换了身轻便衣裳,脑袋便靠在了床柱上,声音透着浓浓的疲软,“不用,我先眯会儿,你去吃吧,肯定该饿了。”
陆晚靠着床柱打了会儿盹,起初还没睡死过去,夜色逐渐加深,明月越过树梢,高高挂在空中,迷糊中又传来了打更声,一慢两快,连响三次。
三更天了。
陆晚没再等,躺到了柔软的大床上,彻底陷入了梦乡。
待傅煊归来时,已过子时,夜深露重,整个安国公府都已熄了灯,唯独他的院子烛火通明。
第3章
傅煊没回寝室,径直去了书房。
安国公府是先帝赐下的府邸,七进七出的院落依次排列,每个院落都有正房,厢房,傅煊的书房设在前院,坐落在宅子东边,青砖黛瓦,好不阔气,檐角悬着陶瓷驱鸟铃,夜风一吹,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他如今是锦衣卫指挥使,房内放有各种卷宗,门外始终有人把守着,大婚这日也不例外,瞧见自家爷,犯困的护卫瞬间挺直了腰,心中不由犯嘀咕,今日是主子大婚的日子,这么晚了该去新房才是,怎地来了书房?
难不成对婚事不满,连洞房都不想入?
他悄悄瞄了眼身侧的邓伯,鼓起勇气,开了口,“爷,国公爷吩咐了,今晚不准您进书房,就算有要紧事,好歹等入了洞房再忙。”
傅煊凌厉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让开。”
浓稠的夜色下,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下来,随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冷汗涔涔。
邓伯上前一步,一躬身,也跪了下来,“爷,您就可怜可怜老奴吧,今日若放您进来,国公爷饶不了老奴。看在老奴兢兢业业为国公府卖命五十年的份上,您且体谅一下,若需要什么卷宗,老奴替您取来,今晚还是去新房吧。”
傅煊这会儿只觉得脑袋隐隐作响,他原本也没想歇在书房,既娶了她,总该给她应有的体面,不过是案子重大,他想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再回去。
换成旁人,他可以不管不顾,唯独邓伯对他恩重如山,傅煊揉揉眉心,低声叮嘱了属下一句,抬脚回了寝室。
门口候着的丫鬟许是过于疲倦,正在打盹。傅煊没理,携着一身寒凉,伸手推开了门。
“吱呀”声惊醒了琉璃,她打了个寒噤,余光瞥见傅煊,忙躬身行了一礼,“奴婢请姑爷安。”
傅煊淡淡颔首,长腿一迈,走了进去。
琉璃下意识跟了进去,刚迈进门槛,姑爷冷冽的嗓音,从头顶传来,“退下。”
琉璃一怔,抬头时猝不及防对上了姑爷深邃的眸,夜色浓如墨,橙黄色油灯在他立体的五官上,投下一片阴影,那双凤眸比浓稠的夜空还要漆黑寒凉,琉璃心口窒了窒,不自觉屏息。
“丫鬟无需守夜。”傅煊丢下这话,便绕过屏风走进了屋,鎏金狻猊炉里燃着龙涎香,鸳鸯交颈烛台上红烛随风摇曳,暗香混着喜烛的松香,飘荡在房中,室内却静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