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倚月(177)
哪里有漆黑的船影儿?再看官道不远处,除了一顶血红的小轿,旷野之中,哪儿有送嫁活人?
大家再看自家官轿:依旧稳稳当当立在当场,轿帘低垂、轿帷不动,四平八稳、端如古钟。
这帮衙役当时是心服口服外带佩服!
大人可以啊!
我们这帮没见识的都吓成这样儿了,你看人家大人不愧有星宿辅弼!出了这么大事儿地儿都不动的!咱不服行吗?
齐肃走到轿边轻声请示:“大人,有位大姐,夤夜之中拦轿喊冤。您看咱是不是这就回衙问案呢?”
轿中鸦没鹊静。
齐肃略提声音:“大人。您看也快巡查到山根儿底下了,官道将尽,咱要不回去吧?”
轿中寂寂无声。
齐肃脸色一变,陡然掀起轿帘。
熊熊火把映照之下,众人只见新任宛平县令端端正正地坐在轿子当中。
大人沉默无言、大人岿然不动、大人眼皮低垂、大人栩栩如生。
王话痨奓着胆子、颤颤巍巍地伸过手去,探测大人的鼻息。
须臾,众人只听他一声嚎啕如凄雷炸裂:“可了不得了!大人吓死了!”
第54章 各论各的
宛平后堂
当齐肃背着一个人形之物冲进内院的时候,已经六神无主的王话痨对迎出门来的苏旭脱口而出:“奶奶!了不得了!大人吓死了!”
此言太过震撼,苏旭万想不到柳溶月出门不过两个时辰,自己就成了“未亡人”了!
苏旭强自稳住心神,他脑筋转得飞快:不是!说死就死了吗?柳溶月你凡事没有主见!要死怎么这么干脆利索?你死了我怎么办?!这八十五也换不回来了啊!
正在厨房烙烧饼的诗素姑娘眼见小姐竖着出门,横着回来。
小丫鬟又惊又怕,悲从中来,她双脚一跺、放声嚎啕:“我的那个天儿啊!”
苏旭看过医书、学过诊脉,他明明看见给背进来的“自己”身体柔软、隐有呼吸,断然不是个死人。他还没来得及拦着诗素姑娘哭丧,给放倒在床上的柳溶月已经自己发出微弱呻吟。
她这一哼哼不要紧,跪在床前“抚尸痛哭”的诗素姑娘“嗷”地一声,已经蹦起来一丈多高了。
要不是齐肃搀着,王话痨这会儿都要站不住了!
他哆里哆嗦地死死抱住齐肃:“大人……您这是诈尸吧……”
猫喵喵、狗乱跳,诗素蹦到奶奶身上嘤嘤叫。
满脸忠厚的齐肃小哥儿此刻已是方寸大乱,他结结巴巴地请奶奶示下:“奶奶,您看咱是找大夫请脉?还是找道士镇尸?”
让这帮人气到满脸通红的苏旭不停地劝告自己:制怒!止杀!打死谁都犯法!我还没输!只要柳溶月还没咽气,我就还有八十五的保底!
啊!!!这帮无胆鼠辈!枉为七尺男儿,原来也没比柳溶月胆儿大多少!
森森内室之中、惨惨红烛照下,大伙儿就见这位据说知书达理的六品安人,脸色由红变白、由白转青,少奶奶嘴角抽搐、少奶奶面目狰狞。
王话痨语带哭音地问道:“奶奶……您不是给狐仙儿附体了吧?”
他话音未落,众人只听这位大家闺秀咬牙切齿地挤出了几个恨疯了的字儿:“都!给!我!滚!”
于是齐肃搀着王话痨,王话痨扶着齐肃,二人臊眉耷眼地从小门儿迅速溜出。
王话痨擦着冷汗寻思:敢情衙门这碗饭也不好吃啊!是比当伙计要些胆色。谁能想到,我这辈子还能遇上这等奇案?唉,只要我能过了这一关。大不了我把这段儿编出去说书,大概也能挣口饭吃。
齐肃到底忠厚,他深深失悔:那位大姐蹿出来告状时,我怎么就蹦出去一丈多远?我要是拦在大人轿前,没准儿大人也不至受惊昏迷。大人怎么说都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哎,我真是愧对大人。
诗素在屋里擤了把鼻涕,怪抹不开面子地撒开了少奶奶:“那个……奶奶……小姐……她没死啊……我看……还能哼哼……没准,没准儿我家小姐……她死孩子放屁—有缓儿呢……”
苏旭特别看不上地拍打着诗素沾在自己衣服上的白面:“她能放什么屁?你看她还会烙饼呢!”
诗素看少奶奶脸色不善,再看看小姐躺得安稳,倒未必是马上咽气的样子,她决定先出去避避风头:“那行吧……我……我去烙饼……”
众人散去,一室默默。
柳溶月直挺挺地躺在她平素极少有福能睡到的床上,昏迷不醒、人事未知。
苏旭独个儿站在床前不禁恍惚,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自己的身体,让苏旭生出一种他已身死离魂的错觉。那感觉让苏旭又是凄惶,又是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