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倚月(198)
柳溶月顿时瞠目:“你叫什么?!”
杨松秋磕磕绊绊:“小的杨松秋……他们叫混了,我就成……大脖溜儿了……不知大人您找我大脖溜儿……呃,杨松秋有什么事儿啊?”
吴班头怒斥:“混账!大人问你叫什么,谁问你诨名了?”
杨松秋吃了吴班头一吓,立刻萎了下来:“大人恕罪。”
柳溶月摇头叹息:“这事儿我且恕你无罪,要说你这诨名儿可比大号讲理!”
忍耐半天的王话痨立刻伶俐接口:“就是就是。大人圣明。杨松秋,你这外号儿谁给你起的啊?还挺合辙押韵啊!这人有道行。是说书的还是算命的?总不能是李夏朔李先生吧?”
冷不丁听大人咳嗽一声,王话痨陡然住嘴。
他扭头看见全宛平的差人都对自己怒目而视,仿佛嫌弃他瞎耽误工夫!
王话痨慌忙改口:“谁问你押韵不押韵了?说你自个儿的事儿!”
柳溶月有点儿纳闷儿:今天苏旭怎么没拦着王话痨胡说八道?要是搁以往,苏旭早在后面踹屏风了。她不禁狐疑:苏旭痛经这么厉害?都让我气得失声了?
下跪杨松秋满脸迷茫:“大人,您让我说什么啊?”
柳溶月还没来得及张口,已给闺女擦干眼泪的杨周氏恨极生疯,这泼辣女子几乎是扑上来厮打叱骂:“卖嫂子卖侄女!侵吞哥哥家产!你这丧尽天良的东西还有脸问大人要说什么?!”
看堂上如此混乱,李千秋和赵县丞不由相顾蹙眉,他二人心道:大人也忒懦弱了些,怎地如此不能辖制场面?
倒是两旁衙役见多识广,一看要乱,连忙上来将杨周氏拽住。
吴班头破口大骂:“杨周氏!这里是衙门!咆哮公堂是大罪!你这婆娘想吃拶指不成?”
眼见杨周氏受惊缩手,醉醺醺的杨松秋以为得了靠山,他立刻翻脸,指着嫂子呵斥:“你这娘们儿不是让我发卖了么?如何会在这里?”
他回过头来,满脸无辜地对柳溶月道:“大人,这娘们儿不该在此。小的已经将她卖了。必是她刁钻出逃,这还了得?求大人做主,快将我嫂子给买主送回去。要不然小的这卖人的银子拿不踏实。我是个本分人啊!”
柳溶月大吃一惊:“你当真卖了嫂子侄女?”
杨松秋自怀里掏出一两散碎银子举到柳溶月面前:“大人你看!现银在此,小的还并未花完哩!”
柳溶月恚怒:“你为何卖了嫂子侄女?”
杨松秋理直气壮:“我哥哥出门做工,三年未归,世人都说他已死多时。杨家如今只我一个男人活着。我杨家正根儿的爷们儿将她们发卖有何不可?再说我有苦衷啊,想我壮年男子,跟嫂子侄女一起度日多有不便。卖了她们,才好腾出房子给我居住。我还不是怕邻居对我指指戳戳,坏了我杨家名声么?大人,我可是个正道好人!”
他此言一出,也算惊绝四座。
杨周氏又气又恨又怕吴班头,她浑身哆嗦地指着杨松秋,话都说不出来了。
众人沉默了好一忽儿,还是李千秋咂了咂嘴,他有些巴结地请示柳溶月:“大人……要不咱结案吧……”
柳溶月都不敢相信还有这么容易的好事儿!
她有些茫然地点头赞同:“我看……也行……”
赵县丞心下赞叹:这案子断得可够顺当!我们大人当官点儿正你拦不住。
众衙役看看天色,心底都念阿弥陀佛了:这回可以哈!退堂都未必能天黑!
李司吏举起公文、高声念道:“兹有宛平县属杨家坨村杨周氏女,控小叔杨松秋逼卖长嫂、侄女一案,杨松秋业已到案,讯供通详,饬审研讯,杨犯供认不讳。查例所载,夫家母家抢夺强嫁守节孀妇者,各按服制照例加三等治罪……”
杨周氏忽然惊惧尖叫:“大人,小妇人的丈夫不曾传回凶讯!小妇人不是孀妇!”
柳溶月心下恻然,她明白杨周氏的意思:倘若她不是孀妇,带着女儿度日,夫家娘家族中诸老,谁也说不出个“不”字。倘若定了她“孀妇”的名分,杨氏这一枝没有子嗣,还有薄田。只怕就有同族扑上来,要以过继儿子为名,暗夺她的田地。自来没儿的寡妇田难守!若非这些稀奇古怪的规矩在,杨松秋那自诩香火的糊涂行子,一颗狗胆也未必能奓这么大!
柳溶月好言安慰杨周氏:“衙门判案比照前例,向来都是如此。不是当真断了你丈夫身死。”她回头看向李司吏:“这一句,你也写明白了吧。”
杨周氏这才放下心事,她千恩万谢地向上叩头:“大人体恤。”
李司吏“刷刷点点”加了这句,继续念道:“因无逼卖有夫长嫂案,查逼卖孀妇旧例,若疏远亲属,图财强卖者,均照例拟绞奏请。倘同族卑幼,谋占资财,贪图聘礼,将叔伯母姑等尊属用强逼卖者,拟斩监候。语今杨松秋先卖长嫂,份属卑幼,后典侄女,谋财图聘无疑,照例拟斩监候。此案择日上报刑部。犯人定肘收监,杨周氏及其幼女准还家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