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倚月(473)
捂着热胀疼痛的侧颊,泪水汩汩而出,可柳溶月依旧不服不忿地盯着皇帝。
她现在已经明白了:要不是在道理上说不过,谁会挥手抡巴掌?
柳溶月惊痛地看着皇上白了面孔,他呼吸粗重、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仿佛在看一个大逆不道之人。
柳溶月瞬间无比懊恼:我把事情弄坏了!我把皇上惹急了!苏旭这不就死定了吗?啊!我怎么这么笨呢!可我把皇上惹急了又如何?大不了你杀了我!要是和苏旭一块儿死,也行!
宝祐帝脸色苍白,手指颤抖,他忽而高声断喝:“来人!”
柳溶月吓得猛一闭眼。
门口传来脚步声声,太监、宫女鱼贯而入。
能在御前服侍的都是聪明人,谁看不出来这里情形不对?但是谁也不敢率先开口,众人只是垂手侍立。那一时殿中落针可闻,安静了良久,浑身颤抖的柳溶月就听皇帝十分平静地开了口:“宜人累了,将她搀下去。找间安静屋子给她歇着,让她好生想想自己错在哪里!”
内监、宫女齐声称喏。
毓德宫偏殿
柳溶月知道自己是给关进了毓德宫里。这事儿不用人告诉,她又不是不认识匾。
给架过来的时候,她觉出来了,毓德宫离皇帝日常所在的清凉殿不远。看此处殿阁清净,大概没住着什么妃子娘娘。那起太监、宫女把她推进屋里“咣当”一声就给大门落上了锁。
柳溶月确认自己出不去了,她泄气地坐在了床上。
看日影渐渐西斜,看天色慢慢暗淡,柳溶月捂着越来越疼的脸颊,忽然觉得三分荒诞。这情景就跟一年前她后娘把她关在屋里,逼着她嫁给苏旭大差不差。他们就会这点儿手段么?至于皇上为什么把她关在这儿?柳溶月心里隐约有个想头儿,她不愿意相信这个想头儿。几个月前,苏旭拿刀动杖地让她背诵圣人之言,圣人口口声声讲究致君尧舜。
柳溶月现在只觉可笑:我也是傻。圣人怎么说我怎么信。还尧舜呢!皇上大概是个淫棍!苏旭夏天不就拿大嘴巴抽这登徒子了么?我还缺心眼儿似地跟他讲述什么天下大道。
事到如今可真应了那句《周南》:关关雎鸠,在牢喝粥。窈窕淑女,弹琴对牛!
哎,脸是真疼。我这两天净挨皇上家人打了,王妃打完皇上打。
如今认真挨了打,柳溶月才明白过来,以前逼她念书,苏旭那呜嗷喊叫的都是色厉内荏吓唬她呢。
想到这里,柳溶月不禁悲从中来:“苏旭,眼瞅着皇上都混蛋了,这不是全然没有指望了么?我救不了你,真是好对不住……”
皇宫清凉殿
处置了一天的公务,宝祐帝闭目倚着黄龙圈椅。
皇帝正值盛年,很少露出如此沮丧疲惫的神情。宝祐帝自家事自家知,他今天虽然不曾如何失态,但是近身侍从都看出来了,自己大概是在柳氏那里没讨了便宜。
古来忠臣烈女为人钦敬,强逼人家有夫之妇总不能说是什么仁德之行。何况自己还让柳氏指着鼻子教训了一番。这雌儿是比寻常女子胆子大,论起事来居然头头是道。
别个也就罢了,她还提及了宫中禁忌,她竟毫不避讳地质疑先皇暴崩!
想起那位天之骄子的大哥,宝祐帝不禁打个寒颤。他不曾和人说过,即便是今时今日,他还觉得这是大哥的宫禁,他还觉得自己穿的是兄长的龙袍,他甚至偶尔看见兄长的身影还飘忽于这重重殿宇。
他知道的,他不瞑目。
深深地吸一口气,他们都知先帝死得蹊跷,但是朝中重臣各个劝太后大局为重,此事不可穷追。柳氏其实说得对,若是只讲江山社稷,那人人都是鸿毛轻飘。
还有就是野心日渐蓬勃的秦王殿下!前些日子,宝祐帝也曾设想过干脆铁面无私,让这不省事兄弟去封地适藩算了。可恨父皇疼爱幼子,将此君封在江南富庶之地!如今他人还没到,柳智远已在那里查出他的心腹贩运私烟!不在封地尚且如此,倘若真个纵虎归山,那还了得?!
唉,若以江山社稷论,他这兄弟怎么就不能轻如鸿毛呢?
正在胡思乱想着,宝祐帝忽然觉得一双温暖小手揉上了自己的额际,他知道那是洪窦儿,他身边解语花般的女子。她的笑容永远甜美,她的胸脯馥郁柔软,她驯服得像只鸽子。
宝祐帝轻轻地拽住了洪窦儿的手指:“你今天怎么如此安静?便没什么话儿和朕说么?”
洪窦儿温柔地“嗯”了一声:“陛下累了,闭着眼歇一忽儿吧。”
洪窦儿一边给皇帝摁头,一边儿默默地琢磨着毓德宫中的那位诰命夫人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