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倚月(497)
皇帝轻蔑地将秦王上下打量一番:“三郎,你惊什么?惧什么?太祖皇帝逆取天下杀人如麻,我等子孙岂畏鬼哉?!站在这供奉你我母妃的隆禧殿,你还不知这宫中有多少怨恨冤魂?太祖太宗杀人盈野,他们的子孙还不该骨肉相残?只是我当时并不笃定……朕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如此胆大包天,如此心狠手毒……”
目视秦王倒退三步,皇帝微微嗟叹:“三郎,实不相瞒。朕登基以后曾认真想过,倘若你从此安分守己,咱们兄弟不是不能平安相守,安度余生……可你偏偏不知死活!三郎如此任性,真是让朕为难。”
秦王惧极反怒,他单手扶案,浑身发抖:“二郎!你从来都是没气性的鬼祟男子!只会躲在暗处坐享其成!你为难又如何?你敢把我怎地?!”
煌煌灯火之下,秦王觉得皇帝哥哥笑容可掬到让自己头晕眼花。迷离视野中,那赤红身影步步生莲地向自己款款踱来,恍若八热地狱中踏出的怨灵恶鬼。
哥哥的声音清晰又柔软,他开口恍若毒蛇吐了信:“六欲诸天具五衰,三禅天上有风灾。任君修到非非想,不如西方归去来……三郎啊……你……该去了……”
便在此时,一声巨响,皇宫之中,尖叫连天。
赤红宫墙,塌陷一角,汹涌冰水,涌入禁宫。
也是那年过年晚,也是秦王的炸药足。
这帮在殷山开山挖矿一年有余的死士,算错爆炸方位,这几箱子火药点起来,就把护城河堤炸塌了。
值守皇宫西北的太监宫女目瞪口呆之余,就见宫墙塌陷之后,无数黑衣武士被大水裹挟连滚带爬地从城墙缺口轱辘进来。
他们人人狰狞,各个精湿!每一位都冻得哆哆嗦嗦的!
隆禧殿的太监首领魂飞魄散,他大声断喝:“你们……都是龙王爷的虾兵么?!”
皇宫咸熙宫
当柳溶月被德嫔不由分说推入正殿之后,她再一次看到了魂牵梦萦的苏旭。
人人都说苏旭死定了!她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到他!可她居然看到他了!在这荒僻的宫里!
柳溶月定定地站在那里,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苏旭:羲和瘦了不少。可他精神还算矍铄,这个男子正坦然坐在雕花椅上对她微笑,仿佛塌天灾祸都已过去,这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夜晚,她的夫婿在灯下安然等她回来。
他甚至抬起手来,那么温柔地对着她微笑:“月儿,来啊……”
柳溶月掐了掐自己的手指,是疼的!不是梦!
见到亲人的柳大小姐顷刻本性回归,她“哇”地一声冲过去,扑到苏旭怀里就哭了:“羲和!你讨厌!你怎么来的?你怎么才来?你是来救我的是不是?你要带我走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不会把月儿独个儿抛下!你那么有本事!你是苏探花!你一定有法子的对不对?!”
被她死死搂住的苏旭好像愣了愣,他轻柔地抚着她的长发,长长叹了口气。
苏旭这口气叹得极为克制,可在柳溶月听来却如九天罡风刮得她奇寒彻骨!
她胡乱地攀着苏旭的衣袖,满脸哀恳:“羲和!你别叹气!你说话啊,我们要怎样逃出去?翻墙还是打洞?扯旗还是造反?月儿全听你的!我……我不要嫁妆了!我不当诰命了!我哪里都跟你去的!天涯也行,海角也罢!没有钱都没关系,月儿出去当账房养你啊!”
苏旭艰涩地挑了挑嘴角儿,他轻轻拽起了柳溶月,耐性又熟练地为她擦拭热泪。
苏旭压下心酸,斟字酌句,他觉得自己考进士都不曾如此用心地挑拣字眼儿。皇帝已经下了决断,大长公主跟他交了实底。他今天其实是来和她永诀的。也许,他还应该更懂事一些,干脆劝她从了皇帝。虽然她们不曾对他十分说破,可月儿一介诰命,被长久地扣留宫中,所谓何事还不是昭然若揭么?
苏旭以为自己会怨愤、会恼怒、会痛骂皇帝是个昏君!
可是要死的人心性不一样了。
刚才坐在这里等她,他默默想了很久很久,如果……他非死不可……也许那也不错呢?就连算命的先生都说过,朝颜命苦,月儿有福!为嫔为妃,尊荣至极,天下有福,何出其右?
何况……他们又不曾真做夫妻……
这个念头锥心刺骨,这个念头让人胆寒。
可苏旭还是认真寻思了一番,也许,他能为她做的也只剩这些了。
这念头他想着就要流泪!要是有下辈子,他定然再不笑她是个爱哭鬼!
苏旭拉着柳溶月的手,要她坐在自己身边。
他尽量让自己声音平稳,生怕会吓到了她:“月儿不哭。我……不是来接你走的……我只是……只是来见你一面……如果,万一,我过了正月就不在了,你自己要好好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