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倚月(506)
苏旭心头一紧,亢声断喝:“宋长明!你如何有脸对王爷狺狺?想我岳父为官何等精明仔细?怎能坐视要你这贼子逃出?这必是陛下和柳大人演的双簧,要拿王爷反证!只怕你也参与其中!宋长明,你别是贪生怕死,所以怂恿主子胡作非为来为自己换命吧?”
眼看秦王脸色微变,苏旭决定再拱把火!
他看向秦王,声音转软:“殿下且请细想,若非此獠忽然蹿回京师,您怎会被困在这里进退不得?便是王爷见了陛下平常行事有差错之处,你二人亲生兄弟,有何事不好劝谏详谈?怎就非得兵戎相见?”说到这里,苏旭简直推心置腹:“王爷金尊玉贵,生来更是礼绝百僚,怎会亲历锋镝与自己兄长为难?我看定是殿下病中恍惚,受了奸人挑唆!王爷,只要您放下屠刀,擒此反贼。陛下岂能治您的罪过?王爷,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啊。”
可着苏旭的心呢:秦王万一脑子一晕把刀放下了,屏风之后的月儿不就平安了么?至于皇上要怎么处置这个弟弟,我说了又不算……
然后,他就有些欣喜地看见,秦王嘴角微微抽动,站在那里显然有些犹疑。
宋长明甚至觉得王爷看向自己的眼神隐约透出了三分狠辣!
宋长明一不做二不休,对着身后的黑衣武士顿足狂吼:“还不把正殿配殿细细搜过!要不然一把火烧了这里也行!”
看秦王还在犹豫,宋长明已经冲过来一脚踢翻苏旭的座椅。
苏旭双腿已断,他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宋长明没想到苏旭衰弱至此,他心中深恨此人,连连上脚,只恨不得把苏旭当场踹死。
即便如此,苏旭依旧拼死挑拨,他猛擦一把涌到嘴角的血沫子,昂然抬头:“王爷!这里可是太妃娘娘的居所!殿内还有你母亲的遗物!太妃娘娘尸骨未寒,他们就敢惊扰此地,甚至要烧她寝殿!王爷如何不能约束?这等忤逆不孝!就算能成大事,本朝以孝治天下,王爷来日如何杜绝天下悠悠之口?”
看秦王还在沉吟,宋长明已经急不可待:“宰了苏旭!给我烧宫!”
宋长明这一嗓子太过凄厉,咸熙宫内所藏诸人齐齐吓一激灵。
东配殿里,长公主颇见过些世面,她飞快定下心神,已经拿稳了主意:大不了出去痛斥秦王一番死个轰轰烈烈!日后青史留名,也让后人知道本朝有位公主,忠贞刚烈!
便是青萍诸婢也悄无声息地寻刀觅剪抄起了顶门杠。既有无辜结绿惨死于前,谁还肯做驯顺羔羊任凭宰杀?
西配殿里,德嫔抚着肚子心里好慌,她深知秦王此来必要斩草除根。德嫔当机立断,她一边儿细听外面儿的动静,一边儿左右踅摸看还有哪里有窗户可跳?
娘娘太明白这个了:为女子者,在家不能不动脑子地从父;出嫁不能一门心思地从夫。人家观音大士都说了,求人不如求己!
耳听外面脚步嘈杂、眼看外面人影摇摇,宝祐帝似乎已经看到黑衣武士手提钢刀向屏风后搜索过来。皇上紧紧身上的被子,不由自主地开始瑟瑟发抖。
他生在深宫,长于妇寺,此生纵然听闻无数鬼蜮伎俩,但从未真格见过刀兵。
皇帝对危险的想象最多也是阴私毒物,书本中的明火执仗,他真是平生未见!
耳听殿外武士步步逼近,眼见咸熙宫中已见熊熊火光。
更有精钢利刃与宫内金砖尖锐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那如同野兽啃噬骸骨的动静,让年轻的皇帝再顾不得体统,再顾不得尊贵,他双手抱头,缩在屏风一角。
皇帝知道自己已经瑟瑟发抖,牙关都在微微打颤。
宝祐帝惊恐又羞愧:他心里明白,堂堂一国之君,此刻就该挺身而出,才不愧是太祖太宗的大好儿孙!何况殿内的幔帐已经开始冒起浓烟,持刀的武士也即将搜到屏风之后。窝囊躲避,也保不得几时平安!
无奈人皆畏死……皇上真是双腿发软……
便在此时,皇帝忽觉身边香风陡起,他没想到竟是那个娇怯怯、泪盈盈的柳氏娘子昂然起身,转出了屏风。
临去之前,宝祐帝分明听到她低声宽慰自己:“陛下莫要烦恼。人生在世,谁无恐怖?您好生保重自己。也该轮到臣……嗯,妾身去保护大家了。陛下,今日一别,后会无期。为天下百姓计,您可万万不能做个昏君啊……”
一语已毕,这柔弱女子挺身而出!
宝祐帝呆在当场。
相处半月,他已深知这位柳娘子懦弱胆小、窝囊爱哭,没事儿就好扎被窝里抹眼泪儿。他没想到碰到大事,她真敢挺身而出!
白瞎他七尺男儿在此瑟瑟发抖,当真羞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