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倚月(70)
凉风一抽,身子一缩。
唯小狗八斗“啪叽啪叽”地跟在她身边,似个忠犬,不离不弃。
柳溶月愁苦地把胳膊揣到袖子里:“冷啊,太冷了。”
八斗同情地“汪”了一声。
她慢吞吞地往前走,心中好生腹诽:苏旭!谁也没招你,你发什么火啊?发火就发火吧,发火如何还要跑出来!跟个娘们儿似的!
额……你别说,他现在好像就是个娘们儿……
想到这里,柳溶月唉声叹气地勉强自己挺胸抬头,带着八斗站在院子里极目四望:苏旭呢?他不会又开角门溜出去了吧?不会吧!我看他出门的时候还穿着软缎子小绣花鞋呢,这可怎么出门?
想象着苏旭穿着自己的软缎子绣鞋一步一挨地走在寒冬的街上,柳溶月顿时大皱其眉,十分痛心!她好心疼自己的小绣花鞋!
倒是八斗“啪叽啪叽”地往前跑了几步,还回头朝她“汪汪”两声。
于是柳溶月决定跟着狗走,怎么也比扔鞋强,鞋是无辜的。
虽然在东厢住了几天,可是柳溶月于这里的庭院格局还不太熟。
夜深人静,四周寂静,她又没灯,丫头们也不肯陪着她出来挨骂,大少爷独自一人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满园梨树碧叶落尽,徒留枯枝摇曳风中。
柳溶月愁眉苦脸:“苏旭……您就不能挑个暖和天儿跟我发火儿吗?”
她四处踅摸着苏旭,把手掌拢在嘴边很小声地喊:“苏旭……苏旭……你在哪儿啊?”叫了两声,柳溶月就住嘴了。她是这么想的:大黑天的,让路过的仆人看见大少爷鬼鬼祟祟地在院儿里自己找自己……明天府里指不定传出什么了!
跟着八斗转过假山、穿过奇石,柳溶月在那湾清浅的池塘之侧,看到了枯坐在水边的“自己”。寒冬冷月照在结冰的池塘上,泛着水晶般光彩,水边的“自己”身影都似笼了银雾。
小湖边的女子年轻又美丽,“她”蹙眉抱膝坐在那里,满脸哀怨,几可入画。
柳溶月眨了眨眼睛,觉得书中的神仙也不过如此好看了。
可她并不开心,用别人的眼睛打量自己的皮囊,柳溶月不禁生出一种疏离淡漠的分寸感:这具身体数日前所嫁非人、诸多苦恨,于她来说都像上辈子的事情了。
而苏旭此刻的烦恼懊丧,在柳溶月看来真有些不知所谓。你从男人变个富家小姐还烦得要死要活,翠书、丹画从小当丫头伺候你,人家不还好生生过着日子?怎么你就一点委屈受不得?
站开看一步看自己,无非挂碍恐怖颠倒梦想,彻头彻尾十足荒唐。
柳溶月慢慢地坐在了苏旭身边,陪着“自己”坐了一忽儿。
她不知该说什么。她隐约知道他为什么发火,但她不觉得他有道理。
苏旭没搭理她,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冰面发呆。他面无表情,看着不像火冒三丈,活脱就是委屈大了。
又坐了一会儿,柳溶月搓着肩膀问:“你不会是想要跳河吧?”
苏旭敢情也不是不怕冷,她就听他囔着鼻子说:“这水太浅,跳下去也淹不死。”然后他垂头看了看自己现在纤弱的身躯:“不过如果是你这身子跳,没准儿能行,要不然我试试?”
柳溶月急道:“别!你不想活也不能把‘我’淹死啊!你说你这人怎么喜怒无常的?缃琴不过笑了笑,你就要跳河!堂堂探花郎怎么心眼儿这么小啊?!”
柳溶月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话算捅了马蜂窝。
话音未落,她就见月光下美人暴怒回头:“那你就能让天下人议论纷纷,说我不举吗?!”
说着,苏旭一把拽住了她的腕子,把她的手指在月亮下举得高高的:“你看看我的手!我的手上厚厚全是茧子!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跟我说你得克绍箕裘!你不能给苏氏丢脸!所以我就得勤勉读书!我就得夙兴夜寐!一年到头除了三节两寿,我都得刻苦用功!”
柳溶月看见苏旭眼中爆出蓬勃怒气!
他不管不顾地朝她大声宣泄:“我也是世家公子!外面也有飞鹰走狗的朋友!我怎不知大好年华出去游荡的舒服快活?可我都忍下了!我这功名是实打实苦读来的!我不曾做过坏事!我从没伤天害理!我不过和你成个亲,我怎么就落到如此田地?我的官位、我的家世、我的才名,我悬梁刺股二十年来之不易的锦绣前途,现在丁点儿不剩地便宜到了你手里!”
柳溶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苏旭暴风骤雨一般继续嚷嚷:“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什么叫‘不能人道’?怎么就‘没见过驴’?你知道坊间现在怎么说我?说我克妻也就罢了!居然连天阉的言语都传得满天乱飞!房里的丫头都敢明目张胆地笑话我!纵然我来日和你换回身份,我还有什么脸面走出相府?!我还有什么脸面出门做官?!你如此胡说八道?!你……你当真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