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倚月(84)
苏旭闻言点头:“你说得倒是有些道理……来人啊!”
柳溶月不敢相信苏旭竟然如此慈悲:“你是说我不用写了?”
苏旭吩咐诗素:“去告诉厨房,宵夜不用做了。”
柳溶月气得发疯:“敢情你这两天在屋躺着吃饱了!”
诗素十分同情地瞧了小姐一眼,还是决定听少奶奶的话,出去叫人让把宵夜停了。
那日,诗素研磨铺纸挑灯花儿;柳溶月如丧考妣地抓着笔涂鸦。
她已打定主意想糊弄过去就完了。谁知她刚抄了个“人”字,冷不防手中毛笔就被苏旭从身后抽走了。
苏旭手中戒尺“啪”地一声砸到桌子上,吓得柳溶月差点儿蹦起来。她只听苏旭在耳边厉声呵斥:“好好写!一个字我看不过眼,这一篇都不算!交不上来这些功课,你就别想吃饭了!”
柳溶月伏案哀嚎、以手捶桌:“你把我活活饿死算了!”
许是大少爷哭得太惨,许是少奶奶戒尺太响。蹲在门口儿偷听的东苑的丫头们面面相觑:自少奶奶揪着耳朵将少爷从外院拽回来,她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啊!少奶奶也不哼哼了,也不躺着了,也不混吃等死了,也不万念俱灰了。远看阎罗王,近看恶婆娘!这是彻底想开了吗?打我们家大少爷这么过瘾么?再说大少爷也是,论念书你还含糊少奶奶么?念呗!您不是最会念书了吗?
然而……大少爷的离魂症大概真得挺重,看来是真忘了如何读书。
堪堪写了三大页大字,苏旭就见柳溶月在椅子上频频扭动,如同屁股上长疔。
写了半晌,她还没抄出来一百遍“人之初”。照这个速度,到她上任也写不完这一本《三字经》。苏旭气到极处,打定主意:耗着是吧?我陪你!反正我是吃饱了!
如是写了好久,柳溶月自己都磨蹭累了,做人做事即是如此:装一时容易、装久了好难。柳溶月从小写字、拿笔顺手,写着写着身疲力累便渐渐露出马脚,字迹不觉就规矩了起来。
苏旭伸手止了柳溶月的笔墨:“我瞧这三个字你写得很顺啊,大约是以前认识的?”
柳溶月艰难苦恨繁霜鬓,懒怠搭理眼前人,她随口哼哼:“倒有几分面熟……”
苏旭深深点头:“我是要你学习认字。这几个字倘若你原本认得,那就不必写了。”
柳溶月陡然挺直了腰杆,双目放光:“您是说认识就不必写了?”
苏旭理所当然:“启蒙之书就在认字。字认识了还写什么?”
柳溶月“哗哗”翻着整本《三字经》,如蒙特赦:“这本宝典原是我的二姨!里头每个大字都是我母家亲眷!我与它们自幼相识!”
苏旭慢条斯理地“啊”了一声:“你不是不识字么?难道这半天都是在跟我客气?”
柳溶月看着书堆、心胆俱裂,她干笑两声:“我……我客气么?”
苏旭森然一笑:“您太客气了!既然识字,就来背诗!”
柳溶月恨得都要趴桌上了,她闭目嚎啕:“我以为你要给我饭吃呢……”
苏旭其实早知柳溶月识字,譬如翠书、丹画真不识字,她们对各式匾额楹联悉数视若无睹。柳溶月无论走到哪里,都会下意识地对这类装饰文字打量一番,她虽然不说,但是眼神停驻是瞒不了人的。且小丫鬟诗素都能磕磕巴巴地念出李夏朔门口的什么“下流处口”,大小姐柳溶月怎会目不识丁?他只是不知她学问深浅罢了。苏旭就不明白,柳溶月为什么要跟自己打埋伏?识文断字很丢人吗?
想到这里,苏旭就心头冒火!上任在即,朝堂诡谲,自己没准儿还有六十年才能变回真身,顶着苏相公面孔的柳溶月居然还要跟他撒泼耍赖!苏旭是强压怒气,才能坐在这里跟她慢慢细磨。
他不住安慰自己:识字就好,识字就好。要真赶上个同周姨娘那般只会唱曲儿的,这才是哭都来不及。
苏旭信手捻起一本《诗经》问道:“人说诗书礼乐,这本《诗经》你可曾读过?”
柳溶月吊儿郎当地摇头:“不曾读过!”
苏旭忍气蹙眉:“你不用和我客气!”
看看反正也没宵夜了,柳溶月豁出去死猪不怕开水烫:“我没客气!真没念过!”
苏旭疾言厉色:“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是这样死赖活蛇样的!字也写不好!书也没读过!我看过几日你如何赴任?你要知道,到时候是你当县令不是我当县令!”说到这里,他猛拍桌子:“你书又不是给我念的!我说你怎么就不知道着急呢?”
柳溶月低头咕哝:“那不上任不就完了吗……”
瞧苏旭脸色大变,诗素连忙过来打个圆场:“别着急!别着急!小姐你再好好看看!好好看看!没准儿小时候念过呢?”说到这里,她觑胡着眼认了半天书皮儿,陡然眉开眼笑:“小姐!这本《寺轻》,我仿佛在咱家书架子上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