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赦面前放着玉棋盘,语调轻缓:“如何?”
荀谒道:“少君在仙盟极其有名,六岁时被霄雿峰宗主收为关门弟子,天赋异禀,十四岁便已结丹。
“可不知为何,只过一年便在生辰当日,修为尽失金丹破碎。
“霄雿峰宗主似乎对少君另有所图,这些年少君闯下无数祸事,哪怕伤了亲生子孟凭,也未曾将他逐出师门。”
尘赦眉头蹙起。
金丹破碎?
从天之骄子一夜成为修为尽失的凡人,乌困困那个不通人情世故又毫无心机的脾气,恐怕吃了不少苦。
尘赦抚摸棋盘的手指轻轻蜷了,又问:“初回昆拂时,他身上的伤是如何来的?”
“霄雿峰宗主有一子,天赋平庸,嫉妒少君,这十年总是暗中憋坏给少君使绊子,被霄雿峰宗主罚闭关思过。”
荀谒越说声音越小:“前段时日因枉了茔裂缝,有秘境开启,孟凭用化神法宝太平弓将少君射伤。”
化神法宝极其罕见,射中身躯岂不是要去掉半条命?
怪不得乌令禅初醒来时,江争流会搬来一桶千年琼浆液给他用。
寒风从窗棂吹拂而来,将四面的雪纱吹拂得胡乱而动。
尘赦短促笑了声,神情却令人胆寒。
霄雿峰,孟凭。
荀谒觉得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乘胜追击:“方才伏舆回来时,瞧见少君从偏殿跑走了。”
尘赦一怔:“去哪儿了?”
“回丹咎宫。”
数日时间丹咎宫还未修好,寝殿塌陷半边,恰逢外面狂风大作,呼呼往里灌雨。
乌令禅将偏殿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都扛了回来,可雨太大,尘赦模样的墨人一碰雨,被淋得面目狰狞,活像要吃小孩。
乌令禅脸上不知是雨还是泪,望着那五官扭曲的墨人,委屈和愤怒再次席卷而来,忽然就将手中写满「尘」的厚厚一沓纸全都扔了出去。
“我不是讨厌!我是恨!‘恨’用昆拂语怎么说?!”
乌令禅有种吵架没发挥好的恼恨,一边擦眼泪一边往唯一幸存的床榻上一扑,脸闷在枕上,声音瓮声瓮气,练习:“我黑你!我很你……”
……好像这样就能找回气势。
玄香凝墨化形,将尘赦模样的墨人收拢成一滴墨点没入发中: “小时候都没见你哭过,长大了反倒有出息了——起来。”
乌令禅瘪着嘴坐起来,鼻尖眼眶微红,泪痕还未干。
玄香给他擦眼泪:“我之前劝你什么来着,离尘赦远一些,你非不听……”
乌令禅眼圈通红地瞪他:“我现在要安慰,要人和我一起痛斥尘赦,不需要数落,也不需要你放马后炮!”
“怪谁?”玄香说,“你早听我的炮,不就没这档子事了?”
“我也恨你!”
好不容易费尽心力搞来个礼物却被弃之敝履,是个人都会觉得委屈,更何况自封为世界中心天运之子的乌天骄。
乌令禅咽不下这口气,挣扎着就要爬起来,重新画一副尘赦的画,拿墨人出气。
玄香哭笑不得,强行将他按在榻上。
“行了,别扑腾了,当务之急还是先调息休养。”
乌令禅不高兴地坐在榻上,盘膝掐诀准备入定。
玄香坐在一边为他护法。
好一会,乌令禅忽然闷闷地说:“我不喜欢他了。”
玄香:“嗯。”
“明日丰羽小斋我拿了甲,也不给他看了。”
玄香:“…………”
“很硬气。”玄香说,“如果你连丰羽小斋都不去,会不会更硬气些?”
“也是。”乌令禅振奋起来,“我要逃课,再也不听他的话了!”
玄香:“……”
“入定。”
“哦!”
玄香闭着眸吸取今日所吞噬的魔兽内丹。
还不到半刻钟,忽地感觉腿上一重。
乌令禅掐诀入定操控灵力在经脉运转,只是今日魔炁入体又伤了丹田,还未运转一个小周天便倒头一栽,昏睡过去。
玄香注视着乌令禅苍白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他将人扶着放在枕上,正要帮他疗伤,远处漫天大雨中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玄香眉头轻轻蹙起。
乌令禅浑浑噩噩,经脉、丹田的钝痛一寸寸泛上,好似凌迟一般,搅和得他在昏睡时也不消停。
“困困……”
梦中有人唤他。
迷茫睁开眼睛,层层叠叠的丹枫叶蔓延到脚下,漫天蛛网被狂风吹拂着发出铮铮的沉闷声。
乌困困没来由地心生畏惧,两只爪子擦了擦脸上的泪,声音哽咽。
“阿兄,阿兄我们一起走、走吧,好不好?”
梦中的尘赦看不清面容,只瞧见他身上落着丹枫叶,还有几丝晶莹的蛛网,跪坐在地上低低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