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白沉吟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不必阻止。让他查。他查得越艰难，越会觉得背后水深似海，越会坚信有一只无形的巨大黑手在操控一切。有时候，让怀疑的种子自行在黑暗中生根发芽，最终长成吞噬其心的恐惧之藤，比强行扼杀在萌芽里，要有趣得多。只要……”

他独眼中掠过一丝绝对掌控的冷光，

“确保他永远只能在外围打转，永远找不到任何能真正指向我们的证据即可。”

他享受这种即使自身受限，依旧能凭借智谋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这种运筹帷幄的操控感，是支撑他的重要力量。

吩咐完这些，一阵熟悉的、源自左眼深处和心神消耗的疲惫感再次袭来。谢知白微微蹙眉，身体向后靠入椅背，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按向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无需任何言语或眼神，萧寒声已如同他延伸出的肢体般，立刻上前一步，温热而指腹略带薄茧的手指已恰到好处地、力度适中地按上他的太阳穴，熟练地揉按起来，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扶住他的肩膀，提供着支撑。

谢知白闭上独眼，将自己完全沉浸在这份驱散疲惫的可靠力道与身边无比坚实的存在感之中。

“萧寒声，”

他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脆弱，

“若有一日，我这只右眼……也看不见了……”

这是一个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偶尔会在他最不设防时浮现。

按在他太阳穴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瞬间的停顿后，揉按的动作恢复如常，甚至更加轻柔。

萧寒声的声音低沉响起，却蕴含着磐石般的坚定，毫无一丝迟疑：

“那臣便是殿下的双眼。臣会为殿下看清世间万物，巨细无遗地向殿下描述一切光影色彩，并为殿下杀尽一切敢于靠近的威胁之人。殿下所在之处，便是臣目光所及之全部，臣生息之意义。”

谢知白闻言，苍白的唇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个冰冷、扭曲，却又异常满足的弧度。

窥探深渊者，终将被深渊凝视。

而谢知白，早已与深渊同化融为一体。

他仅存的独目，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冷静地注视着所有试图窥探秘密的身影，耐心等待着将他们一一拖入属于自己的无尽黑暗之中。

而萧寒声，是他最忠诚的爪牙与延伸，亦是这片黑暗中最坚实、最温暖的唯一依靠。

第50章 共蚀

谢知白左眼的伤势虽稳定下来，但那持续的低度疼痛与视野的永久缺失，如同附骨之疽，不断啃噬着他的耐心与理智。

他变得更加阴郁，长时间沉默地坐在昏暗处，仅存的右眼时常空洞地望向虚空，仿佛在凝视着常人无法看见的、更深的黑暗。

唯有当萧寒声的身影进入视野，或是那低沉平稳的汇报声响起时，那空洞的眼神才会重新聚焦，流露出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

他对萧寒声的依赖与控制，已细致入微到令人窒息的程度。

“左边的烛火，拨亮三分。”

他会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并不看向烛台方向，而是盯着正在为他诵读文书的萧寒声。

萧寒声便会立刻停下诵读，精准地调整烛芯，动作流畅，仿佛这本就是他职责的一部分。

有时，谢知白会毫无预兆地询问：“刚才窗外过去的是只什么鸟？”

萧寒声总能毫不迟疑地回答：

“一只灰雀，殿下，从东南枝头跳至西北檐角，停留约三息后飞走了。”

他甚至能补充，

“其左足似乎微跛。”

这种超越常人的观察与汇报，极大地安抚了谢知白因失去部分视觉而产生的失控感。

他开始享受这种绝对的、如同拥有另一个完美感官的掌控。

夜间，他依旧会被噩梦纠缠。

有时是坠落深渊，有时是烈火焚面，更多时候是彻底的、令人绝望的黑暗。

每一次惊醒，那只冰凉的手都会在第一时间被温暖干燥的大手紧紧握住，萧寒声沉稳的声音会穿透恐惧，将他拉回现实：

“臣在，殿下。只是梦。”

次数多了，谢知白甚至不再完全清醒，会在半梦半醒间下意识地靠向热源，寻求保护。

萧寒声便由着他靠在自己膝上或臂弯，一动不动，直至他再次沉睡，自己则彻夜不眠地守护，目光在黑暗中也依旧锐利，警惕着任何可能惊扰怀中人的声响。

他们的关系，在伤痛与黑暗中畸形地生长，如同两种剧毒植物缠绕共生，彼此侵蚀，也彼此依存。

别院之外，暗流并未停歇。

林惟清凭借着一股书生的倔强与对“真相”的执着，竟真的顺着那条被“无意”遗漏的、指向宫内某局修缮记录库的微小线索，摸到了一些边缘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