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堕(143)
“……阿瓷?”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萧寒声齿缝间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沈太医浑身一颤,不敢回答,只是深深低下头,用沉默确认了这个恐怖的猜想。
阿瓷是殿下乳母之后,从小贴身照顾,深得信任!
她精通药膳,懂医理……
萧寒声猛地转身,如同一头即将择人而噬的凶兽,大步流星地冲向正殿!
自幼年便被最信任的人,以最阴毒的方式,日复一日地侵蚀毒害!
书房内,谢知白正倚在窗边软榻上小憩。
这几日难得平静,午后阳光暖融,让他微感慵懒,手中一本闲书滑落在地毯上也未曾察觉。
墨玉遮瞳下的半张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脆弱。
门被猛地推开,力道之大带着风声。
谢知白被惊扰,不悦地蹙眉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萧寒声那张扭曲得几乎变形、写满了狂怒、心疼与毁灭欲的脸,以及他手中死死攥着的那只残旧的陶制药炉。
萧寒声的声音嘶哑破碎,仿佛喉咙被砂砾磨过。
他几步冲到榻前,“咚”的一声重重跪下,将那布满灰尘的破旧药炉举到谢知白面前,因为用力过度,指关节泛出失血的青白。
“殿下请看此物!!”
他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
“沈太医于库房最底层角落发现!此乃炼制禁药‘素心丸’之炉!其寒毒阴损,日日侵蚀,最是毁人根基!而能用此物、近得殿下身前、长年累月将此毒……融于殿下饮食或熏香者——”
他死死盯着谢知白骤然失色的脸,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刺入对方心口:
“唯有她!!”
“只有——阿瓷!!”
“哐当——”
谢知白手中刚端起的白玉茶盏猝然坠地,摔得粉碎!
滚热的茶水混合着瓷片四溅开来,烫红了地毯,也烫红了他的指尖,但他浑然不觉。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
阿瓷……那个他记忆深处、冷宫岁月里唯一的温暖依靠。
她总是温柔地笑着,替他试毒、为他熬药、哄他入睡……他记得她温暖的手,记得她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记得她最后被拖走时那绝望哀求的眼神……
“殿……殿下……奴婢没有偷……奴婢是为了您……为了您啊……殿下……救我……”
她临死的惨呼,如同恶鬼的锁链,时隔多年,骤然缠紧了他的脖颈!
他以为她的死,是后宫倾轧中无辜的牺牲品,是他无能保护的惨痛证明,是他此后心肠变硬、睚眦必报的起点!
全都是假的!!
他视为母亲般信任、依赖、甚至因为她的惨死而背负了无数愧疚与仇恨的人……
从一开始,就是插在他心脏深处、日日夜夜释放着毒液的毒刺?!
巨大的荒谬感、被彻底愚弄的愤怒、还有深入骨髓的、被至亲背叛的剧痛,如同无数剧毒的藤蔓,瞬间绞紧了他的心脏,扼住了他的呼吸!
“噗——!”
谢知白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那血不是伪装的红颜料,而是真正的、滚烫的、带着生命力的猩红!
星星点点喷溅在萧寒声的衣襟上、他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上、以及那枚冰凉的墨玉遮瞳上!
他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在这一瞬间被抽走,向后软倒。
那只完好的右眼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空洞的、难以置信的震颤和……灭顶的痛苦!
“不……不可能……”
他喃喃道,声音嘶哑微弱,如同溺水者的最后挣扎,
“阿瓷……她……她最后求我……”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抠抓着身下的锦褥,青筋暴起,手背上同样有血珠渗出——那是刚才被碎瓷片割伤。
萧寒声目睹这一幕,心脏如同被万箭穿透!
他立刻扑上前,伸出双臂,死死地将那具颤抖不已、冰冷得可怕的身体拥入怀中,用力地、几乎要将他揉入自己骨血里!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崩溃的颤抖,那压抑在喉咙深处的、近乎野兽哀鸣的呜咽,还有那无法抑制的、汹涌而出的血腥味!
“殿下!殿下!!”
萧寒声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与心痛,他不停地呼唤,试图唤回他的神智,
“臣在!殿下!臣在!!”
他紧紧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骤然失温的身体,大手一遍遍摩挲着他的后背,仿佛要将那蚀骨的寒意和痛苦驱散。
谢知白在萧寒声怀中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哽咽的抽痛。
泪水混杂着嘴角的血迹,狼狈地流下。
他猛地抬起手,不是去擦血泪,而是用那只带血的手,死死抓住了自己左眼上的那枚墨玉遮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