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堕(154)
萧寒声在黑暗中微微一怔,随即试探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精准地找到了谢知白从被褥边缘伸出的、微凉的手指,轻轻握住。
谢知白反手,用那微弱了许多却依旧存在的力气,握住了他的几根手指,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全然的占有与依赖。他似乎终于满意了,轻轻吁出一口气,声音带着浓浓的、放松的睡意:
“……睡了。”
“……是。殿下安睡。”
萧寒声低声应道,在无边黑暗里,紧紧回握住那微凉的手指,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意与生命力。
心中那片曾因殿下病重而冰封万里的荒原,仿佛也被这细小而执着的暖流彻底浸润,无声地裂开缝隙,从中生长出绚烂而坚韧的花朵。
梅雪同尘,岁月静好。在这片被世人遗忘的僻静角落里,病痛的阴影依旧如影随形,盘踞不去,但某种更温暖、更坚韧、更鲜活的东西,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悄然滋生、蔓延,将两颗早已被命运紧密捆绑在一起的心,缠绕得更加难分彼此,水乳交融。
无需过多言语,一个眼神,一个触碰,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便已胜却人间无数。
第65章 冰心暗涌
梅坞的宁静仿佛一层薄纱,温柔地覆盖在时光之上,却终究无法隔绝外界汹涌的暗流。
谢知白的身体在萧寒声无微不至的照料下,如同被精心修补的古瓷,裂痕仍在,却不再继续恶化,甚至偶尔能透出一丝极微弱的润泽。
然而,这具逐渐回暖的躯壳里,那颗一度被温情泡得有些松软的心,却因一则无意间传入的消息,骤然重新冻结,且比以往更加坚硬、冰冷。
契机源于一场雪。
一场大雪过后,萧寒声担心谢知白闷在屋内气滞,便将他裹得严严实实,抱到廊下赏雪景。
两名负责外围警戒的心腹侍卫正在远处清扫小径上的积雪,低声交谈着近日京中传来的闲话,声音顺着风隐隐约约飘来。
“……听说那位王老大人(王敬之),在狱中……没了……”
“嘘!慎言!……唉,也是可怜,一把年纪了……据说临了都没再见家人一面……”
“还不是……唉,牵扯太大……家眷听说也被远远打发走了,不知去了哪个苦寒之地……”
声音很低,很快便被风声淹没。
但谢知白的耳力,在寂静中早已被磨练得异常敏锐。
他靠在萧寒声怀里,原本因温暖而有些慵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
萧寒声也听到了,脸色微沉,正要示意侍卫噤声。
谢知白却忽然抬手,极轻地按住了他的手臂。
他的指尖冰凉,声音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寒:
“……王敬之死了?”
萧寒声低头看他,只见殿下脸上并无波澜,唯有那只右眼,深邃得如同结了冰的寒潭。
“是。三司会审未毕,他在狱中……突发急症。”
萧寒声的回答谨慎而简洁。
谢知白极慢地眨了一下眼,唇角勾起一丝冰冷至极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无尽的嘲讽与……了然。
“急症?……是灭口才对吧。”
他声音低得只有萧寒声能听见,
“弃车保帅……车已废,自然要彻底碾碎,免得……留下话柄。”
他闭上眼,将头重新靠回萧寒声肩窝,仿佛只是被风吹得有些不适。
但萧寒声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这具单薄身体里,某种刚刚被暖意融化的东西,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重新凝结,散发出比以往更刺骨的寒意。
当夜,旧疾复萌。
或许是日间那消息的冲击,或许是思虑过甚,深夜,谢知白左眼旧伤处再次传来熟悉的、令人疯狂的抽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仿佛有烧红的铁钎在颅内搅动。
他猛地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抠住额角,指甲瞬间陷进皮肉,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冷汗顷刻间浸透了寝衣。
萧寒声瞬间惊醒,立刻将他颤抖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温热的手掌覆上他冰冷汗湿的额头,内力如同不要钱般源源不断地、温和地渡入,试图缓解那非人的痛苦。
“可是又疼了?药!臣去拿镇痛药!”
“……没用……”
谢知白从齿缝间挤出破碎的音节,将脸深深埋进萧寒声的胸膛,汲取着那唯一能让他感到些许安定的气息与温度,
“……抱着……别走……”
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无法掩饰的脆弱与哀求,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剧痛面前无助的孩子。
萧寒声心如刀绞,只能更紧地抱住他,一遍遍地、徒劳地在他耳边低语安抚,用体温温暖他冰冷的四肢,感受着他在自己怀中痛苦地痉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