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堕(170)
谢知白的位置被特意安排在御座下首不远,显见“圣眷”。
他一身亲王华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左臂微屈,姿态明显不便,偶尔低声咳嗽,引得众人频频侧目,目光中有同情、有探究、亦有不易察觉的轻蔑。
皇帝倒是温言抚慰了几句,赏下御酒。
谢知白恭敬谢恩,举止谦卑得体,完美扮演着一个侥幸逃生、心有余悸的孝顺儿子。
然而,阴谋总在看似最不可能的地方滋生。
三皇子一派今日异常安分,甚至主动向谢知白敬酒示好(虽被谢知白以伤为由用清茶回敬)。
但这份“安分”背后,或许藏着更深的祸心。
他们或许不敢直接刺杀,但让这个病秧子亲王在御前失态、出个大丑,彻底毁掉他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名声和形象,却是可行的。
机会来自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环节。
宫中内侍按例为每位亲王重臣奉上一种名为“玉露凝香”的宫廷御饮,据说是用今春最新贡茶辅以多种珍稀花卉秘制,清香甘醇,有宁神养生之效,因其性温,特赐予有伤在身的宸王。
那奉饮的小内侍低眉顺眼,动作规矩。
谢知白本对入口之物极为警惕,但此饮是皇帝特赐,众目睽睽之下,若推辞不饮,便是大不敬。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御座,皇帝正与身旁宠妃笑谈,似乎并未留意这边。他心念电转,若此饮有问题,赐饮的父皇岂非嫌疑最大?
幕后之人或许正是算准了这一点。
他端起玉杯,指尖微凉。凑近唇边时,极轻地嗅了一下,除了茶香花香,似乎并无异样。
他极小口地抿了一下,味蕾也未察觉明显异味。
或许……是他多心了?
就在他准备放下杯子时,眼角余光瞥见斜对面坐着的五皇子,似乎极快地与身旁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捕捉的期待与诡谲。
五皇子平日低调,但其母妃家族与三皇子母族素来不和……
电光火石间,谢知白心中警铃大作!
但此刻他已浅尝,若立刻表现出异样,反而打草惊蛇。
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又勉强多饮了一小口,才状似疲惫地放下杯子,以袖掩唇,轻轻咳嗽,仿佛不胜酒力。
然而,不过片刻功夫,
而且是药性极其猛烈刁钻的那种!
他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骤然翻涌的惊怒与冰冷杀意。
好狠毒的手段!
不在饮食中下毒,而在御赐饮品中下这种龌龊之物!
既要他失仪获罪,更要彻底践踏他亲王的尊严!
他必须立刻离开!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御座方向艰难躬身:
“父皇……儿臣……旧伤突发,痛楚难忍,恐……恐御前失仪,恳请……先行告退……”
皇帝只当是他伤后体虚果然支撑不住,虽觉扫兴,但顾及场面,便挥挥手:
“既如此,便回去好生歇着吧。传太医去看看。”
“谢……父皇……”
谢知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在身旁内侍的虚扶下,脚步虚浮却极力维持镇定地快速向殿外走去。
他能感觉到身后无数道目光如芒在背,有疑惑,有关切,更有……阴冷的窥探与期待。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又如同被火焰炙烤。
他一直守在宫门外,时刻关注着殿内动静,谢知白刚一出来,他便察觉了异常!
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萧寒声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滔天的杀意瞬间席卷了他周身!
谢知白抓住他坚实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声音暗哑得可怕,
萧寒声一言不发,打横将谢知白抱起,用自己的披风将他严实裹住,身形如电,避开人群,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宫门外早已备好的马车。
车厢内,谢知白再也压制不住药性。
“萧……寒声……”
萧寒声不敢妄动,只能不断渡入内力,试图帮他缓解痛苦,尽管收效甚微。
马车以近乎疯狂的速度驶回宸王府,直接冲入内院。
萧寒声抱着谢知白,径直闯入寝殿,挥退所有下人,重重关上殿门。
他将谢知白小心放在榻上,正要转身去取冷水或清心丹药
“去哪儿……”
谢知白仰望着他,那双总是冰冷疏离的眸子此刻水光潋滟,
“……是,你……只能,是。你……”
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更清楚自己只想从眼前这个人身上获取。
萧寒声常年冰封的冷峻面容上,竟也罕见地掠过一丝无措与……被全然信任和需要的巨大冲击。
“殿下……臣……”
“不要说话……”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