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堕(23)
谢知白跟在萧寒声身后半步,步履因虚弱而略显缓慢,却异常稳定。
他垂着眼睫,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入那片冰封的眼底。
沿途的宫人见到他们,无不低头垂目,快步避让。
那些目光中有敬畏,有好奇,更多的则是难以掩饰的惊惧。
谢知白能感受到那些视线在他染血的衣襟上停留,但他毫不在意,仿佛行走在无人之境。
紫宸殿巍峨的轮廓逐渐清晰,殿前的汉白玉石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殿外值守的禁卫见到萧寒声,无声地行礼让开道路。
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发出沉闷的声响。
殿内灯火通明,却异样安静。
熏香的气息浓郁得几乎凝滞,压过了谢知白身上极淡的血腥气。
皇帝谢琮并未坐在龙椅上,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他身着常服,背影显得有些疲惫苍老,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严,依旧弥漫在整个大殿之中。
"臣萧寒声,参见陛下。"
"儿臣...谢知白,参见父皇。"
两人躬身行礼。
谢知白的声音依旧嘶哑虚弱,礼仪却一丝不苟。
皇帝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萧寒声身上,微微颔首,随即转向谢知白。
那目光锐利而深沉,如同鹰隼,仔细地、几乎是不带感情地扫过谢知白苍白如雪的脸颊,残留血渍的衣襟,以及那双深陷却异常平静的眸子。
殿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朕听闻,"
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你宫里前几日走水,受了些惊吓,迁居静室休养。看来...恢复得并不好。"
他的目光在谢知白染血的衣襟上停留了一瞬。
谢知白垂首:"劳父皇挂心。儿臣...命硬,还死不了。"
他低着头,脸上是无尽的漠然,
走水?好一个说辞
皇帝眸光微闪,似乎对他这近乎顶撞的平静回应有些意外。
他踱步走近,停在谢知白面前几步远的地方。
皇帝并未看萧寒声,目光依旧锁在谢知白身上,
"朕让你清查宫内禁卫轮值疏漏,可有结果?"
这话问得突兀,却又意有所指。
萧寒声躬身:
"回陛下,确有疏漏。已按律处置了相关人等。此外,今夜在静室附近梅林,抓获几名形迹可疑、擅动兵刃之人,似欲行不轨。臣已将其拿下,听候发落。"
他语气平稳,将一场刺杀轻描淡写为"抓获可疑之人"
绝口不提谢知白手刃一人的事实。
皇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极冷的厉色,却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哼了一声:"宫内竟有此等狂徒!严加审讯,揪出主使!"
"是。"萧寒声应道。
皇帝这才将目光重新完全投向谢知白,带着一种审视与探究:
"看来,你这静室,也并不清净。"
他顿了顿,语气莫测,
"你...可知为何召你前来?"
谢知白抬起眼,迎向皇帝的目光,不闪不避。
那眼底的平静让皇帝微微蹙眉。
"儿臣不知。"
谢知白的声音依旧嘶哑,却清晰,
"请父皇明示。"
皇帝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道:
"北境狄戎遣使来朝,不日将至。宫中需设宴款待。你...虽久病,但终究是皇子。届时,列席吧。"
这命令来得突然,甚至毫无道理。
一个备受冷落、几乎被遗忘、且"重病在身"的皇子,为何要突然出席如此重要的国宴?
谢知白心脏猛地一缩,面上却无半分波澜。
他立刻明白了——这不是恩典,是试探,或许也是一步棋。
父皇想知道,经历此番磨难,他这个儿子到底成了废物,还是...变成了别的什么。
而赵鹏及其背后之人,定然也会在宴上有所动作。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思绪,缓缓躬身,用一种无可挑剔的、却冰冷无比的语调回应:
"儿臣...遵旨。"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恭敬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皇帝的目光在他身上又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这张苍白平静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但最终,他只是挥了挥手:
"下去吧。好生休养,莫要误了宴席。"
"儿臣告退。"
谢知白再次行礼,转身随着萧寒声退出大殿。
每一步都走得稳当,尽管体内的疼痛几乎要将他撕裂。
直到走出紫宸殿,重新沐浴在冰冷的月光下,他才允许自己微微颤抖。
萧寒声在他身侧沉默地走着,忽然开口:
"你做得很好。"
谢知白没有回应,只是望着远处重重宫阙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