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堕(57)
沈太医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谢知白不知从何处压榨出了一股惊人的力气,猛地抬起那只苍白瘦削、几乎可见骨形的手,将榻边小几上一只空了的白瓷药碗狠狠扫落在地!
“哐当——!”
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在绝对的寂静中如同惊雷炸响,格外刺耳骇人。
几乎就在这声音响起的同一刹那,窗外清晰地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短促的惊呼,以及人体重重倒地的沉闷声响!
紧接着,是极轻微却迅疾到极点的脚步声和衣物摩擦声,迅速远去,消失在夜色中。
沈太医吓得魂飞魄散,惊疑不定地看向谢知白,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
谢知白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嘴角溢出新的鲜红血沫,然而他的眼神却冰冷、锐利、清醒得骇人,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满意:
“……果然……一直有‘耳朵’……贴在窗外……窥探……”
他方才不惜耗费最后力气制造声响,就是为了惊动那个可能一直潜伏在窗外、试图窃听甚至窥视室内一切动静的探子。
而那声猝不及防的惊呼和倒地声,完美地证明了他猜测的正确——那个倒霉的探子,显然在惊慌中接触到了窗外可能残留的碧磷草粉,瞬间中了招!
虽然剂量极微,不足以致命,但足以让其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并被其反应极快的同伙迅速带走灭口或撤离。
“殿下……这……”
沈太医声音发颤,几乎语无伦次。
“清理掉。”
谢知白喘息稍定,冷冷吩咐,目光扫过地上狼藉的碎片,如同看一堆无用的垃圾,
“所有器皿……换成银器。”
他不再信任任何未经他允许、未经仔细检查的器物,哪怕是一只碗。
这一夜,无人再能安眠。
谢知白虽然身体极度虚弱,精神却处于一种诡异的、高度紧绷的亢奋和警惕之中,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风声、烛火爆芯、甚至自己的心跳声——都会让他骤然睁开双眼,眸光冰冷锐利地扫视四周每一个阴影角落,仿佛一头受伤却依旧危险的困兽。
沈太医提心吊胆地守在一旁,感觉自己也在这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下即将崩溃。
翌日黄昏,那特定的、三长两短的敲击声再次如期响起,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这一次,沈太医去取密信时,格外小心,甚至提前戴上了特制的鹿皮手套。蜡丸被从窗外递进来,他借着烛光反复仔细检查了蜡封的完整性,确认没有任何被动过的痕迹后,才敢小心翼翼地交给谢知白。
谢知白费力地捏碎蜡封,取出里面卷得极细的纸条,就着昏暗摇曳的烛光,仔细辨认着上面萧寒声那熟悉的、笔锋锐利如刀刻的字迹。
信的内容汇报了调查进展:那名被灭口的低级军官的宅邸已被秘密控制,在其书房暗格中发现了一些与西域商人来往的密信碎片,正在加紧拼接解读。
信末,那个小小的、守护姿态的箭头符号再次出现,墨迹似乎比上次更深、更清晰了一些,仿佛执笔之人落笔时格外用力。
谢知白的目光在那个小小的符号上停留了许久,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然后,他再次要过笔纸。
这一次,他的手依旧颤抖得厉害,但比起上一次,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稳定。
他极其缓慢地写下回信,内容依旧简洁,冷静地通报了昨日窗外“耳朵”之事,并提醒北境调查务必更加隐秘,对方反应速度极快,远超预期。
在写下“一切小心”四字时,他的笔尖有瞬间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墨迹在“心”字上微微晕开一小点。
最后,在那预留的暗号位置,他迟疑了。
笔尖悬在纸面上方,久久未能落下。
沈太医屏息看着,烛光下,只见殿下苍白的面容上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最终,他缓缓落下笔,画的却不再是那个简单的、代表“收到安好”的符号,而是一个更复杂些的、代表“已知,危险,暂避”的标记。
每一笔都划得极其缓慢而沉重,仿佛耗尽了所有心力。
画完后,他仿佛被彻底抽空,颓然向后倒去,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几乎要咳出心肺的剧烈咳嗽,鲜血再次染红了他的唇角和下颌。
“这次……不必沾粉。”
他在咳嗽的艰难间隙,喘息着吩咐,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却异常清晰坚定。
沈太医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般,重重松了口气,连忙恭敬应声,将干干净净的蜡丸仔细封好送出。
如此又过了煎熬的两日。密信每日依旧在黄昏时分如期而至,仿佛一道连接着两个世界的微弱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