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佞皆我裙下臣(112)
估摸着还有两日行程便能到昭义。
扎营后,谢严巡视营盘。他看到小北并未急于休息,而是在营地边缘一处避风的高地上,亲自调试着一张新配发的踏张弩。动作娴熟,手稳定有力,夕阳的余晖勾勒着她清瘦却挺拔的侧影。
谢严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也是这样在演武场一角,看着长子谢旬渊第一次笨拙地拉开硬弓时的样子。
心底某个角落,被一种陌生的情绪触动了一下。
混杂着欣赏,他想开口,或许是一句简单的肯定,一句“做得不错”。
然而,当小北察觉动静,放下弩机,转过身来,那双深眸子平静地望向他时,谢严到了嘴边的话却猛地噎住了。
那眼神太沉静,太不像一个渴望得到长辈认可的年轻人。
里面没有期待,只有疏离。
仿佛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上下尊卑,更有一道无形的、冰冷的鸿沟。
谢严心头那点微弱的暖意瞬间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被冒犯的感觉。他习惯了别人的仰望和敬畏,眼前这个年轻将领的平静,反而让他觉得是一种无声的挑战。
此子能力虽强,但心性过于冷硬,恐非纯臣。
他最终只是板着脸转身大步离开。
小北站在原地,握着冰冷的弩机,指尖微微收紧。
看着谢严离去的背影,高大、威严,带着她幼时曾无比渴望靠近的父亲。她只是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逝的失落。
昭义军镇外,早已是人间炼狱。佘战为了豢养他那膨胀的私兵,连月来的横征暴敛已到了敲骨吸髓的地步。
第87章 她莽撞随根儿了
田赋、口赋、剿匪捐...
名目繁多如蝗虫过境。
青壮被强征入伍,老弱妇孺则被搜刮得家徒四壁。
秋粮尚未入仓,已被佘战的兵丁抢掠一空。
饥寒交迫之下,冻饿而死的尸骸被随意丢弃在荒野,空气中都弥漫着腐臭。
小北“云信镖局”的人,在流离失所的灾民间奔走,将愤怒和仇恨的怒火点燃的更旺。
“佘战那狗官!抢了我们的粮,杀了我们的亲人,还要我们替他卖命打仗!”
“听说朝廷的调令都被他撕了!他这是要当土皇帝,拿我们的血染他的红顶子!”
“活不下去了!横竖都是死,不如去军镇讨个说法!朝廷的使者就在附近看着呢!”
绝望点燃了最后一丝血气。
佘战并不聪明,不懂人若是置之死地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话,就什么都不怕了。
所以那些被鞭子驱赶,被绝望的洪流裹挟,成千上万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流民,拖家带口,从四面八方涌向昭义军镇那高耸的城墙和紧闭的城门。
哭声、骂声、哀嚎声汇成一片海洋,拍打着墙。
“放粮!放我们进去!”
“佘战狗贼滚出来!”
“朝廷的官爷,为我们做主啊——!”
城墙之上,佘战一身玄甲,脸色铁青如铁。他没想到这群泥腿子竟敢聚众围城!
更让他心惊的是,探子回报,朝廷派来“调查”粮饷事宜的特使,定国公谢严的车驾,竟真的“恰好”被堵在了离军镇不远的官道上,正着这民怨沸腾的场面!
“刁民!全是刁民!定是有人煽动!”佘战暴跳如雷,对着副将咆哮:“给老子放箭!驱散他们!敢靠近城墙百步者,格杀勿论!”
“将军,人太多了!而且...定国公就在外面看着...”副将面露难色。
“看着又如何?!”佘战眼中凶光毕露,早已被“反”字冲昏了头脑,“老子反都反了,还怕他一个空有虚衔的老将军?射!射死这群不知死活的蝼蚁!”
高耸的城墙下,是沸腾的人间炼狱。
数万流民如同被驱赶的蚁群,又似绝望的浊浪,一波波冲击着冰冷的城门与拒马。
人。已经很难称之为“人”。
褴褛的布片裹着嶙峋的骨架,冻成青紫的赤脚深陷在冰冷的泥雪里。
婴儿细若游丝的啼哭被淹没在老人濒死的喘息、妇人空洞的哀嚎汇成的绝望潮声中。
谢严勒马于一处稍高的土丘,他征战半生,见过尸山血海,却从未见过如此人间地狱。
一张张麻木扭曲的脸,一双双空洞燃烧着最后疯狂的眼睛。
他身后的亲卫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握紧了腰刀。
身侧,陆小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掠过城墙上闪着寒光的箭簇和狰狞的床弩,最终落在谢严剧烈起伏的肩背上。
“佘战...他怎敢!”谢严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出身将门,骨子里刻着“保境安民”的信条,眼前这被自己人活活逼死的惨状,比外敌屠城更让他痛彻心扉,怒火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