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信口中应“父皇说的是”,心中却是另一套想法:只怕幕后的人早就设好了连环计,先是猎场偷袭郑衍,实际上却是剑指东宫。至于那个自称亲眼目睹的小宦官,不过是个引头,打击舒家只是捎带之举。不管是否能成功,最后顺藤摸瓜,能查出来的也是和东宫有牵连,用民间的话来说,直接一个黑锅就扔给他。现在死无对证,真相再也无从考究了。
郑信暗恨,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早已紧紧攥成了拳。
“幸好小四的伤势不重,”皇帝抚了抚额角,迟疑了片刻道,“我已经命杨老严查,捉住射箭之人,不会让他们胡乱攀扯。”
郑信微怔,杨老是太子师,皇帝能让他查,显然不希望这件事再扯上东宫。想到这点,郑信松了一口气,才要谢恩,眼睛一抬,才发现皇帝的目光紧盯自己。太子立刻绷紧心弦,不敢松懈。
皇帝又说了几句,转而问一些东宫日常,他的脸隐在烛火的阴影里,因为久病,脸颊上肉都削了下去,被暗影一打,显得有些阴森凌厉。
郑信陪着说了会儿话,见皇帝精神疲惫,告辞离去。走出账外一段距离,他长长吐了一口气,不觉内衣早已被汗湿透,被夜风一吹,四肢都跟着发寒。想到刚才御帐中的情形,他实在难以分辨,皇帝到底是真的信了还是没信。
郑信抬起头,仰望了一下夜空,寥寥几颗星挂在苍莽黑夜中,难见光明,他的心头又沉又涩。
太子……
说什么天下第二人——只要御座上的那人还在,他就永远只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活着。
纵是到了夜间,大部分随驾行猎的人依然耳目灵通,御前消息传出不久,各营帐已经知道了杨老接手四皇子遇袭一案。有人羡慕他简在帝心,有人嘲笑他接手烫手山芋。任谁都能看出,这事牵来涉去不过是在皇子之间,是最不好蹚的一团浑水。就是皇室宗亲,私下对这桩案子也是三敛其口,怕惹祸上身。
春季本是万物生发,动物繁衍的季节,照常例,春搜日程极短。到了第三日,已无人在林中狩猎。京中贵胄,尤以门阀为主,几家年轻人聚在一起饮宴,开头还有几分拘谨,后有展阀、沈阀、刘阀子弟加入,气氛就热烈起来。
舒仪在帐中休息,舒陵在京中原有交际,出去玩了不到半日就气鼓鼓地转回。舒阀受到打压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往常与她交好的门阀千金态度都有改变,更不用说其他人。她历来心高气傲,受不得这种闲气,坐了片刻索性回帐,席间居然也没有人相拦。
舒陵呕着气回来,却见舒仪刚刚梳洗好,换了衣裳,头发松松垮垮随意束了,吃着一碗果子露,桌上还有几碟点心果品,那惬意的模样比在家还自在几分。舒陵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顿时就觉得刚才那场气全是自扰烦恼。卸了周身饰物,净手擦脸,随后自己斟了一碗果子露,两姐妹对坐着一边吃一边闲话。
第49章
杨老动作奇快,众人以为他要理清这团乱麻总要点时间,哪知他一刀就断,只用了大半日,就找到了用箭袭击四皇子的人。
杨老御前复命,营帐外跪着一个五花大绑,面如死灰的侍卫。这原是随驾卫士一员,前日在林外赶猎,因为看见一直通体红毛的狐狸,见猎心喜,出箭射猎,谁知狐狸狡猾,上蹿下跳地钻进林子。侍卫一路追随,在林间连射几箭,谁知误射同样进林追寻猎物的四皇子。侍卫自知闯下大祸,趁四皇子身边侍卫警戒时偷偷溜走。
杨老对皇帝讲完来龙去脉,让人将侍卫和搜到的弓箭全部呈上。
皇帝只看了物证,对地上俯首大绑的人看也不看,最后挥了挥手,令禁卫将人拖下去,只留了杨老一人在营帐内答话。
等御帐内人走光,皇帝对着杨老还来不及说话,忽然一阵头晕目眩,四肢乏力,他用力扶住桌案一角撑住身体。杨老吓了一跳,心漏了一拍,立时就要喊人。周公公忙拦住他,动作迅速地从床榻旁一个两寸大小白玉匣子里取出两枚乌黑的丸子。杨老将就桌上剩下的半碗热茶端来,两人合力将药丸给皇帝喂下。过了片刻,皇帝总算恢复了些精神,
杨老看着帝王面如枯槁,颧骨上因药力而泛起微红,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误伤四皇子的侍卫当日就被拖至猎场斩首。
杨老是太子师,居然查出这么一个误袭的结果,明面上,不牵涉到太子,其他皇子与各大门阀,皆大欢喜。而实质上,心里怀疑太子的人不在少数。要说这几年,皇帝年事已高,处理儿女的问题有了糊涂的迹象。在已经立下储君的情况下,对四皇子郑衍偏爱,不之藩,特许宫禁出入自由的权利。私下对刘妃也常说,“此子最肖吾”。“肖吾”这句话,太子年幼时皇帝也常说,但那时皇后展氏还在,皇后故去,已经多年不曾提起。太子虽有储君之名,却处处掣肘,举止小心,说句话前也要三思,远不及四皇子来的恣意自在。刘阀气焰渐涨,也是仗着四皇子得盛宠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