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鱼谣(107)
他缓缓抬眸,抬手按住程雪案的肩,语气低沉:“阿雪,欢迎回家。”
程雪案静静地回望着哥哥,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喉头微动,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颔首轻轻点了点头,单膝跪下,低声道:“臣
弟,参见王兄。”
艰涩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大殿之中,程霜台凝视着他跪地的身影,指节微微收紧,眼底压抑的情绪不住汹涌,他静立许久,最终只是叹息一声,终于迈步上前,亲手将程雪案扶起,眼中流露出十年的思念与失而复得的珍视。
掌心相触的瞬间,程雪案的手微微一僵,下一刻,程霜台的大手已经稳稳扣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扶了起来。
没有过多的话语,也没有激动的拥抱,程霜台只是沉沉地拍了拍他的肩,动作稳重而克制:“回来就好。”
程雪案怔了一瞬,胸腔里某种压抑已久的情绪仿佛被这简单的几个字轻轻撬开。
最终,他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然而,程雪案的心中却并不平静。
他如愿以偿回到了玄戎,但是那个在湖水中消失的身影,却再也等不回了。
当晚,程霜台担心程雪案回到玄戎还不习惯,便速速解决完政务后,亲自来查看弟弟的情况。他清走了周遭的侍从,房间里只剩下兄弟二人。
程雪案见哥哥来了,迅速将方才的落寞收敛起来,勉强扯出一道淡淡的微笑,但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还是逃不过程霜台的眼睛,再加之听闻这一路上弟弟逃亡的险情,大概也知他如此心事重重究竟所为何事。
只是程雪案没有主动开口,程霜台也不想强迫他立刻对一个十年未见的血亲推心置腹,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同弟弟话起了些家常,见程雪案渐渐在自己面前放松下来,才笑着轻声道:“去看看父王吧,他很想你。”
屋外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玄戎王庭的高阙雕梁,天地间一片肃穆。
程霜台没有多言,只是稳步向前,程雪案沉默地跟在他身侧,步伐沉稳,不疾不徐。
两人并肩而行,穿过长长的回廊,最终来到王族祠堂前。
祠堂大门厚重,门前燃着兽角长明灯,微弱的火光在风中跳跃,殿内供奉着玄戎先王的灵位,漆黑的木牌上,篆刻着熟悉的名字。
是他们的父亲。
程雪案站在门前,望着那块灵位,指尖不自觉地微微收紧。
他十岁离开玄戎,自此再未归乡,而父王却在他被送往大昭的第三年病逝,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上。
他的喉头微微发紧,心底压抑的情绪仿佛沉沉落了一层霜。
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殿内焚香袅袅,鹰羽饰品悬挂在灵位之上,灵牌前摆放着青铜酒盏,盛着清冽的烈酒,透出冷冽的光泽。
程霜台沉稳地走到灵位前,单膝跪地,伸手执起酒盏,沉声道:“父王,孩儿带弟弟来看您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隐忍的情绪藏在字句间。
说完,程霜台一扬手,将酒洒在灵位前的祭台上,酒液渗入青石地面,带着肃穆的仪式感。
程雪案静静地看着哥哥的动作,眼神晦暗不明,最终,他亦缓缓跪下,接过另一盏酒,双手捧起。
十年风霜,千里跋涉,过往种种浮现眼前,他望着灵位上的名字,喉间涩然,最终只化作低声呢喃:“孩儿不孝,未能送父王最后一程。”
说罢,他亦洒下酒液,指尖因用力微微收紧:“眼下大昭再次蛮横无礼向我玄戎发难,玄戎不可受此屈辱,新仇旧恨,此番便要一并血偿!望父王在天之灵佑我玄戎——”
兄弟二人沉默地跪在灵前,唯有香烟缭绕,映照着他们肩并肩的身影,仿佛又回到了年幼时,他们曾在父王身旁习武策马的日子。
只是如今,一切已物是人非。
祭奠完毕,程霜台先行起身,目光沉沉地望着弟弟,片刻后,他抬手重重地按上程雪案的肩,力道沉稳有力,如同支撑他成长的那只手,从未改变。
“阿雪,既然你已归来,我也无需忌惮,此番讨伐大昭,玄戎必定所向披靡!”
程雪案静静地回望着哥哥,目光深沉如夜,最终,轻轻点了点头:“关于当年谋逆一案的真相,我也有话想对王兄说。”
门外,风雪渐歇,仿佛这一场漫长的漂泊,终于找到了归宿。
兄弟俩回到程雪案的房间后,程霜台亲自为弟弟斟了杯热茶。屋内一盏铜灯燃着,温暖的光映在黑玉棋盘上,映照出黑白棋子的冷光。棋盘两侧,程霜台负手而坐,神色沉稳,而程雪案则轻轻捻起一枚白子,在指间摩挲片刻,缓缓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