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闪过纪麟游的话,她不动声色垂下眼,在与他擦肩而过时,忽然脚下一绊,踢上门槛,差点跌倒。
她收势回跌,重重撞在了凌天水的右臂上,扯住他的衣袖才稳住身子。
“抱歉,我一时没留意脚下。”千灯赶紧道歉,又关切地抬起他的手臂,捋起他的袖子查看,“你没事吧?我刚好像撞到了……”
凌天水不动声色,按住了她的手,将自己的袖子放下:“没事。”
但仅只这一瞬,便足以让千灯看到,他的腕骨上确实有一道陈年伤疤,竖劈过他遒劲的手臂,当初肯定受伤不轻。
千灯呆了呆,抬头看向他,下意识问:“这是……怎么来的?”
“太久了,记不清了。”他垂手淡淡道。
千灯心下一片混乱,点了一下头便迈出了门槛,沿着青石板路往前院走去。
晨光熹微,后院的花木影影绰绰,嶙峋的假山遮挡在她的面前,怪异奇诡的黑影笼罩着她,让她的脚步越来越慢,直至停滞不前。
她忍不住回头,看向被破晓前最后一缕黑暗笼罩的远松居。
明明已经远离了他的身边,可,昨晚紧抱他的感觉仿佛还在每寸肌肤上停留,不可挥退。
凌天水……临淮王……
现在想来,凌天水在义庄中强迫她抛弃一切幻想,面对腐尸时的模样,和当时她因为丧母而陷入绝望时,临淮王逼迫她抽离悲恸直面仇恨的那些教导,如出一辙。
一样狠厉决绝不留情面;一样逼她剥离名门闺秀的既定坦途;一样强横地将那荆棘遍布的独木桥摆在她面前,笃定那是她内心真正的渴望……
尽管匪夷所思,尽管心底也觉得荒诞,但……
千灯垂下眼,望着手上淡淡残留的药膏痕迹,心乱如麻。
千万不要……
她深深呼吸着,硬生生将自己脑中那个古怪的猜测挤出去。
尤其是,在她对他做出了这般荒诞的举动、他将她夙夜留宿还帮她细细涂抹了药膏之后。
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她也承受不起。
悄悄回到前院,千灯看看自己身上湿了又干的皱巴巴衣服,在心里暗骂了昨晚把自己丢入泉中的男人一百遍。
这样回去可不行,保准会被人怀疑。
从小就和璇玑姑姑斗智斗勇的千灯,绕到附院车马处顺了两根棍子,走到前院井边,打了一桶水放在井沿上,然后脚底一滑,连人带桶一起摔在井边,将她淋了个满身。
已经入秋了,冷水激得她直打颤,她抱着双臂带着哭腔喊叫:“来人哪!”
早起的仆妇听到声音,赶紧从旁边跑来,看见县主这般模样,个个慌了手脚,忙将她扶起,搀到后堂。
后堂门口,璇玑姑姑匆匆系着衣带赶到,毫无往常一丝不苟的女史形象:“县主,您这……这是怎么了?”
千灯一路拿着短棍过来,就是为了等她这一问。她将手中的道具丢到廊下,哭丧着脸说:“喔,我今天醒得比较早,看你们都睡得挺香的,就没吵醒你们,去没人的地方练了几趟。结果回来时口渴,在井边喝水时摔倒了,你看,衣服全湿了!”
她独自跑去晨练倒也不是一两次,众人只能无奈伺候她清洗,又递上酥酪让她先润润嗓子。
璇玑姑姑一边碎碎念她不该独自一早出去,一边命人去把井边的青苔给清一清。
第四十六章 致祭
千灯接过酥酪喝了一口缓缓气,让自己沉浸在温热中的脑子冷静下来。
正在此时,耳边忽然传来“啪嗒”一声,吓了神思不属的她一跳。
回头一看,原来是玳瑁正捧着烤梨过来,一个不留神,差点被她丢在廊下的短棍绊到,一个趔趄好险站直身子。
她忙将托盘放到千灯面前,回身将短棍抱起来,倚墙靠着。
千灯道:“丢着呗,本来也不干净。”
“不行,我自小在庄上长大的,东西不许这么放地上的。”玳瑁认真道,“尤其是锄头之类的农具,我小时候踩到,留下好大个疤呢。”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发际线。
千灯一看,果然有淡淡一条痕迹,不过年深日久,又被头发给盖住,倒也不醒目。
她心下怜惜,抬手抚了抚,说:“这伤痕,看着挺厉害的。”
“对呀,当时流了好多血呢,我爹娘和哥哥都担心得不得了,还好我命大,但是吧……”玳瑁郁闷得抱起短棍,道,“我哥一直说我被锄头把打傻了,脑子不灵光了。”
“不傻不傻,你这么灵活,你哥都打不过你呢。”千灯笑道,接过琉璃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汗。
就在此时,脑中忽然一阵怵动,不知道什么东西牵动,她怔了怔,望着玳瑁携短棍离去的身影怔怔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