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人。”崔扶风却淡淡打断了她的话,“最初那十个未婚夫人选,除却作恶的两人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在当场。”
看着他那熟悉的云淡风轻,千灯不觉头皮有些发硬:“你说的那个人是……”
“我。”或许是这念头在心中早已盘旋过多次,他说出口时,望着她的目光更显幽深,“当时我因为受伤被送到了外堂,所以被夫人指到的人,我也是其中之一。”
这笃定的语气,和当初他自荐入她后院时一样,理直气壮,顺理成章。
第四十七章 峨眉敬亭
千灯望着面前的他,一时无言以对。
月白襕衫衬得他冠玉般的面容越显皎洁温润,望着她的目光也是澄澈明净,丝毫没有失言后该有的脸红局促感。
这百年世家浸润出的清雅高华公子,怎么总是随随便便说些惊世骇俗的话语,惹得别人心慌意乱,自己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可恶模样?
她仓促避开他凝望她的目光,低头抿唇沉默了半晌,才忽然想,可,那时你并不在我的未婚夫人选名单中,我娘指的人中,怎么会包括你呢?
再者,照他这么说,那母亲指的,岂不是十个人了?
最后那个人……
那个人……
昨夜紧抱着他的狂乱情形又涌上心头,她羞耻欲死,不敢再想下去,逃避似地转身进了灵堂。
孟兰溪哀哭过甚,跪在灵前身体摇摇欲坠。千灯敬了香后,走到他身旁想要安慰几句,可生离死别,她亦是新近丧母,竟不知如何开口。
后堂几个婆子收拾好了孟夫人的贴身物事,此时一一捧到灵前,让孟兰溪决定是放入棺中随葬还是烧掉。
“其他也没什么东西,只是这块玉佩看来价值不菲,如何处理呢?”
婆子们拿着一块羊脂白玉佩,询问孟兰溪。
孟兰溪以颤抖的手取过玉佩,盯着它看了许久。
千灯就在他身边,见这块玉佩雕刻着疏朗山峦,天际一抹微云衬着几只飞鸟,意境幽远。
玉佩一角雕刻了一行小字,是一句五言诗:“相看两不厌”。
看起来,这玉佩与昨晚那块应该是一对。千灯心想,那块较大而宽厚,适合男子佩戴,这块较小而纤巧,应是女子所佩。
只听孟兰溪声音颤抖道:“我听说,乱兵过后,匪丐四起,挖坟掘墓无所不为,这玉佩,便不要随葬了吧……”
葬字出口,又是巨大的悲恸涌上心头,孟兰溪气息急促,死死握着那块玉佩,眼看要晕厥在地。
旁边坊正赶紧将他扶住,拉到榻上靠着,让他缓过气息来。
他头晕目眩,双眼恍惚涣散,看面前一切都无法聚焦。
在虚浮扭曲的世界中,一切事物都抹上了一层刺目光线,而憧憧人影之后,一条熟悉的身影镀着一层光,与初见那日隔帘相望的轮廓纹丝合缝。
县主……她来了,来看他这个狼狈不堪又一无所有的人了。
孟兰溪紧紧望着她,被眼泪晕开的视野渐渐清晰,他看见了她清艳绝俗的面容,在飘忽的世界中真实绽现在他面前。
他也看到了她眼中含着的关切与紧张,一瞬间,他那空落孤寂的心,因为她对自己的关注而温热满盈,原本勉强止住的泪水又夺眶而出,难以控制。
见他一直哀哀望着自己,就像被遗弃于荒野的幼兽,千灯心下不忍,求助地看向崔扶风。
崔扶风近旁低声安抚孟兰溪道:“令堂遭逢不幸,委实令人悲痛,但如今你沉冤未雪,若悲痛过度,如何等到真相大白之日?”
他是大理寺少卿,又主理此案,提及沉冤二字,便已经是明示他,案情有望了。
孟兰溪恍惚中咀嚼他这话中含义,哪有不明白的,但此时堂上眼目众多,他自然不能开言,只起身向着他与千灯深深一揖,又扑到母亲灵前,跪在棺木前再度叩拜,将灵位紧抱于怀中,哽咽不已。
等他捱过了这一阵悲恸,坊正才将灵位从他怀中取走,重新摆回供桌上。
孟兰溪抬头望着母亲的灵位,许久,忽然怔了怔,膝行过去将它又取下,抬袖子擦去上面香灰,瞧着上面的字,摇头喃喃道:“写错了,我娘的名字……不是这个。”
千灯有些诧异,仔细一看,黑漆灵位上,用金漆写着十分端正的字迹——“故孟门先妣讳娥眉之灵位”。
孟兰溪手指抚过“娥眉”二字,声音哽咽道:“我娘的名字写错了。”
坊正上来看了看,讶异道:“令堂不是名叫娥眉吗?街坊四邻都这般唤她。”
孟兰溪却道:“我娘出生于蜀中峨眉山,因怀念故土,取了峨眉二字以念家乡,因此是山旁的峨,不是女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