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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灯录(146)

“这世间……太不公平了……”他双目涣散,口中喃喃,“为什么……为什么我这般努力,却最终什么也得不到,只能成为一个卑微的、可能永远看不到前途的普通人……而你们,生来就拥有一切,你们有父母铺路,有家族为你们准备好坦荡的人生,只有我……纵然受尽了屈辱、用尽了心机,也永远换不到青云直上的机会……”

直到那一日,在于广陵父母的口中,他知道了于广陵之所以能成为县主夫婿的原因,也知道了其实自己本应有比他更好的倚仗。

他看着即将飞黄腾达的好友,也看着近在咫尺却高不可攀的县主,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就像被恶鬼附了身。

因为,他的心中有个念头咆哮叫嚣着,让他全身冰冷,唯有心口一点灼热,仿佛要焚烧了他的胸膛。

他目送县主离开,长安这场没完没了的雨,又倾泻下来,冰冷的雨点打在他的头上脸上,就像天地在鞭笞他。

他走到家门口,却没有推开门,他不想回到那个勉强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因为那里,有孙录事留下的恶心气味。

孙录事……这个人第一次出现在简安亭人生里,也是因为一场大雨。

在暴雨如注的秋夜,他的父亲接到消息,说曲江的水暴涨,眼看就要冲垮堤岸了。

父亲披蓑戴笠,摸黑赶去查看情况。到天亮时雨势减小,他母亲提着食盒去了曲江池,给丈夫送一口热饭。

然而,因为雨天路滑,母亲连人带饭摔在水边,一瘸一拐间被去巡查的孙录事看见,借机送她回家,后来更是没事也常来嘘寒问暖。

有一夜他听到父母在房内压低了声音争吵,母亲尖利又压抑的声音在暗夜中显得格外刺耳:“简太平,你是人吗?你是个男人吗?”

父亲闷闷的声音压抑无比:“好,我不是男人,我一个不入流的工头,刚被提拔成掌固,正经吃上公家饭,如今为了彰显我男人本色,为你个妇人,跑去把顶头上司揍一顿?”

母亲含恨道:“顶多咱们回乡去,又不是没活路了……”

“你说什么蠢话!我老简家十八辈河工,独我一人得了荐,在堂堂京城工部谋上了事,儿子也争气被国子监取录了,你让我们弃了前程,回乡下当泥腿子村夫?你让安亭怎么办?我们当初走的时候,村里可是摆了流水席送行的,这才一两年就灰溜溜回去,我这张脸往哪儿搁?”

母亲又气又急,又无法反驳,只能捂脸痛哭。

“别吵了!以后把门关紧,没事别出门,惹不起,咱躲得起!”

第五十七章 天梯

那是简安亭天真激昂的年少热血时光终止之日。

从那一日起,他终于发现,父亲宽厚的背并不足以撑起他的天地,母亲温柔营造的家庭其实不堪一击,而他也已经到了,看清楚这个人世间的年龄。

门关得再紧也没用,他母亲对孙录事的抗拒很快变成了迎合,被他撞见时,她流了眼泪,说是被迫无奈,可背地里,她早已戴上了孙录事送的银钏,爱不释手。

他听到了邻里的风言风语,甚至国子监的同窗们似乎也朝他投来了嘲讽的神情。他的人生,陷入了最黑暗最无助的时刻。

然后,在长安堤坝垮塌的那一日,他和于广陵提前从国子监散学,遇见了从太子车驾下来的零陵县主。

他至今还清楚地记着那一日县主的模样。

漫天漫地的秋雨中,工部一众官吏为她铺设好通往王府台阶的砖块。驾车的黄门替她设好金漆祥云嵌宝檀木车凳。

她一手提起裙摆,一手撑着描金贴银十六骨宫制伞,服孝的洁白纨素如月华簇拥着她,羊脂白玉簪环束住她鸦羽似的浓发。

她下车时,银丝绣纹披帛随风而动,拂过马车上的金铃玉穗,金玉反射的光华在她仙姿皎皎的身影上微晃,神光离合,让他仿佛直视日光般,眼睛灼痛又不舍闭眼。

而那个他怨毒暗恨、欲杀之后快的男人,在他家不可一世、让他父母仰承鼻息的孙录事,那一刻站在她的脚边,奴颜婢膝点头哈腰,却被当众斥责驱赶,连替她提一提裙摆的资格都没有。

就像一道灼眼的亮光,猛然刺进了他晦暗阴沉的人生。

沉沦泥淖的命运,腐烂肮脏的世界,忽然在这一刻有了救赎。他看见了九天之上遥不可及的梦想,看见了比仙子神女更为具体的天梯。

零陵县主白千灯。

她是王府贵胄,是朝廷青眼,是皇室恩宠。

是让母亲逃离龌龊,是让父亲直起腰杆,是让孙录事摇尾乞怜,是他绝望深渊中,唯一可以窥见的光。

——而这一切,都将属于他的至交好友于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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