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襄夫人喉口嗬嗬作响,她知道自己不能说、不能讲,不能让自己二十年苦心孤诣的潜藏一夕之间化为泡影。
可,那个孩子,被丢在冰冷河水中的女婴,被冰碴子没过口鼻的小小雪白面孔……
她死死瞪大无焦距的眼睛,胸膛剧烈起伏,状若疯狂地张大口呼吸着,终于艰难地挤出三个字:“时景宁……”
三个字出口,所有一切尘埃落定。
千灯定定看着她,目光与此时凛冽的风一般,似乎可以洞穿定襄夫人的胸膛:“姨母说的,是时景宁吗?”
“对,是他,就是时景宁!”话已出口,定襄夫人也仿似放下了所有顾虑,疯一般吼叫,“去时家,去把孩子抢回来,去……”
“杨夫人,原来你在这儿啊!”
曲径的另一头,忽然传来一声招呼,打断了定襄夫人的话语。
郜国大长公主正从前院绕过来,扯着嘴角走向他们:“来,本宫听说你来找孩子,那你抱回去吧。”
她的身后,除了萧浮玉外,赫然还有个抱着孩子的女官。
那孩子的身上,裹着千蔓百子葡萄纹大红襁褓,稳妥地安睡在女官臂弯中。
定襄夫人呆了呆,仓皇趔趄地扑向孩子,抢过襁褓一看,因为早产而尚未长满血肉的脸颊上,毛发疏朗,小鼻子小嘴巴,正是杨葭沚刚生下的女儿。
她颤抖着抱紧孩子,转头看向千灯,瞬间明白了所谓的孩子被抢与时景宁家中的事情,都是故意设下的圈套,骗她失态说出真相而已。
见她喘息急促地狠狠盯着自己,千灯微微一笑,道:“姨母,你和公主可以用孩子诱我入彀,我当然也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顺着你们的戏演下去,对不对?”
郜国公主尚未回答,前殿发落已完毕,诵经念咒声交织一片。皇后和太后太妃虔诚上香完毕,在诸宫女命妇的簇拥下从前院移驾过来,正听到了千灯的话。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落在定襄夫人怀中的孩子上。
宫女们陈设好座椅锦垫,皇后落座后,冷冷问:“适才这孩子,不是交给宫人了么?”
郜国公主赔笑道:“哎呀,我这不是看外祖母寻孩子着实可怜,都成这副模样了,于心不忍,所以便赶紧先将孩子抱出来了么!”
皇后沉着脸没回答,定襄夫人心口冰凉,颤抖着抱起孩子觐见皇后殿下。
皇后审视着她,问:“这孩子,便是你女儿——也就是零陵县主的表姊,今日刚分娩的女婴?”
定襄夫人战战兢兢伏地回答:“是,这是我的外孙女儿。”
“看来零陵县主所言非虚,她确是为了追赶这孩子而来到这边,结果却意外遇险?”
“是……妾身当时与外甥女一起追到这里,崴了脚因此在外等待。结果嬷嬷寻来告知,说我误会了,是寺中和尚垂怜这孩子身世,得知她在娘胎中便被批命运不幸,因此不为婆家所喜,才让人带她来承沐佛光皇恩,若能得了太后太妃或者皇后殿下嘉许,黄家二老必定也不会再嫌弃她。”定襄夫人一番话讲得滴水不漏,满是恳切真诚的拳拳之心,“因此妾身才放了心,守在寺前静候佳音。谁知我这外甥女戏耍于我,竟说孩子被抢了,让妾身惊慌之下神智糊涂,幸好大长公主及时将孩子抱来给我,否则妾身怕是也活不成了……”
皇后轻啜宫女呈上的热茶,目光从她身上移向千灯:“零陵县主,你之前说,要将王府中两起惨案的凶手擒拿归案,不知如今是否已抓到了?”
千灯垂眼应道:“是,嫌疑人已在此间。”
定襄夫人面色微变,勉力维持镇定,只作不知。
杨太后心下记挂,追问:“你说你府中两桩惨案,两位郎君遇害,其中却有一位郎君逃出,不知究竟是哪一位?”
“便是我姨母适才让我去追赶的,光禄寺珍馐署丞时景宁。”千灯望向定襄夫人,一字一顿道,“唯有他们二人联手,才能在我昌化王府偷天换日,最终破开一条生路,让时景宁纵火逃命。”
“外甥女,你……你胡说什么?”定襄夫人不敢置信地打断她的话,惶急道,“时景宁已经死了啊,人人都知道他死在厨房大火中!”
千灯的目光定在定襄夫人脸上,想寻找到她适才崩溃疯狂的模样,但没有。
她脸上泪痕犹在,可眼珠早已骨碌碌转动,显然已迅速准备好反咬抵赖。
“可姨母适才拉着我,让我去时家调查,明明白白地对我说,抢走孩子的,是时景宁。”
定襄夫人气恼道:“还不是你和崔少卿做局误导我,又是血手印,又是面部烫伤的人,让我以为他冤魂不散,害死了槐江,又想害葭沚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