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山坡上,再也没有童稚的欢笑声。属于夏日的石榴树落尽了树叶,梢头光秃秃的,一枝枝细瘦干枯。
千灯缓缓走过枯草斜坡,推开榴花山房的院门走了进去。
府内一再出事,孩子们已搬走。外间厅堂中,孩子们写的字尚在桌上。
时景宁将大房间留给了弟妹,自己所住的地方是旁边厢房。房子很小,除了简单的床与箱笼外,只有一个小小的柜子。
柜门是漏雕的,千灯看到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一些东西,便抬起手,将柜门打了开来。
小柜子被木板隔出了一排排空间,上面整整齐齐地排列了许多兔子雕刻,有木雕,也有石雕,姿态各异,质地不同。
千灯的目光在各式各样的兔子上一一滑过,看出摆在前面的雕刻,都显得比较粗糙笨拙,越是后面,越显精细流畅。
显然,兔子是按照时间摆放的,雕刻者一天天进步,兔子也越显精美。
千灯拿起第一只兔子,这是个已经十分陈旧的木兔子,那时雕兔子的人手艺还十分拙劣,这木雕的兔子看起来,就像一只薯药蛋儿,只能从长长的耳朵轮廓才能看出,他雕的是只兔子。
千灯将它拿在手中看着,忽然想起来,这是当年她缠着时景宁,让他给自己雕的第一只兔子。
那时他尚是初学,她嫌弃这兔子太丑,玩了几下后,便随意丢掉了,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可这被她随手扔掉的兔子,却依然保存在时景宁的身边,而且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持续不断地练习着,雕出的兔子也越来越精美,形神兼备。
千灯从袖中取出那个厨房废墟中捡拾到的、未曾完成的小玉兔,摆在了柜中所有兔子的后面。
她抬起手,一个一个轻轻抚过这些兔子,想着这些年来,时景宁是如何在灯下、在日光中一只只雕刻这些兔子的情形,就像看这时景宁十年来的人生。
兔子。井栏。
时景宁在临死之际,指出与她母亲之死有关的,确是兔子。
他知晓了什么?又是从何知晓?兔子、井栏与她的母亲,又究竟有何关联?
心头百转千回,繁杂的思绪让她的太阳穴又隐隐作痛,突突跳动无法休止。
她按着太阳穴,走出厢房,穿过厅堂。
窗下书桌上,孩子们练字的字还留了几张在桌上。最上面一张,赫然写的是《古艳歌》——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稚嫩的笔画,板正的间架。
这令她心惊的字迹,出现在时家弟妹的笔下,也曾经出现在她与时景宁的手中,更出现在福伯藏起的纸片上。
正是因为如此,时景宁才遭受了被残杀的命运吗?
第七十七章 开棺
崔扶风与凌天水应千灯的召唤过来时,屋外斜阳已落于西山。灵堂内只剩一片昏黄,视物已经有些不明。
她站在素白凄清的灵堂内,吹亮了火折子,将四周的烛火一一点燃。
百盏灯烛燃起,照亮屋内一切,纤毫可见,也照亮了她削薄的身躯,与挺直的脊背。
她站在明亮火光之前,神情中却有难以照亮的晦暗:“凌郎君,时景宁的尸身,你检验过了吗?”
凌天水的声音依旧干脆沉稳,不曾泄露任何情绪:“验过了。虽然他面容、口腔、双手都被烫坏,又被药物腐蚀,但确定是时景宁无疑。”
千灯强抑伤痛,问:“荐福寺中何人对他下手,看得出来吗?”
“对方气力强健,下手利落,一刀便割开了咽喉,又避开了颈部血管避免被血液喷溅,显然是个经验老到的高手。配的刀也很锋利,显然是用惯了的利器。”
凌天水点到为止,但这话已经说明了一切。
千灯垂下眼,盯着跳动的烛火:“今日皇后殿下至荐福寺降香,宫中侍卫守护严密,谁能携带兵器进入?”
崔扶风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郜国公主。”
凌天水若有所思地瞥他一眼:“皇后与太子降香,郜国公主会有带刀侍卫相随?”
“她今日为了谋害县主,在荐福寺的守卫上动过手脚,所以荐福寺守卫中,有她能调动的人。”崔扶风知道凌天水应当已知道荐福寺中发生的事情,也无须多加解释,“我事后打探过,证实郜国公主与昌邑郡主当时还在荐福寺内,并且,在时景宁遇害处盘桓过。”
凌天水自然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她们:“也不无可能。毕竟时景宁动手杀害了杨槐江,导致她们的布局功亏一篑,再加上时景宁伪装杨槐江时,或许手中还有她们的把柄,确实有被杀的理由。”
“可是,时景宁在临死之时,吐露的却并不是杀害他的凶手,而是……”千灯的声音微微颤抖,如同此时夜风中颤动的烛焰,“我娘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