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扶风亦紧盯着对面的人,只口唇微动,道:“我腰间,有支响箭。”
千灯怔了一怔,知道响箭是军中传信之物,见他持刀戒备,便伸手探向他腰间。
果然,她立时握到了一支拇指粗半尺长的响箭。但响箭需香火引发,她立即顺着他的腰间向前摸去,蹀躞带上,香囊、金鱼、玉佩……火折。
她将火折扯下的瞬间,对面乱兵已经扑上来。
崔扶风将她挡在自己背后,持刀迎击,在刀剑丛中准确割断了侧前方一人的喉管,刀势回拖,左边另一人肋下被斜劈而过,鲜血顿时喷涌。
趁着崔扶风抢到的瞬间空隙,千灯立即吹亮火折子,点燃响箭引线。
黑暗中一道炽亮光华直冲夜空,在高空猛然炸开,刺目的橙红色亮光照彻四下山野。
橙红,这是朔方军传令的响箭。
千灯心下顿时明了,崔扶风之前说自己去抓南禺时遇到了临淮王派遣的斥候,必定这是当时拿到的,应当是用以传递太子方位以护安全。
但他却将它带过来,用在了她的身上。
尚未等她细想,温热的鲜血已经溅上她的面颊。
崔扶风虽然斩杀了率先进击的几人,但后续的兵匪趁着他回刀收势时趁虚而入,一支长矛已经迅疾刺入他的胸膛。
心口被锐物刺穿,只一呼吸之间,崔扶风胸前鲜血喷涌,趔趄后仰。
“崔郎君!”千灯抬手去拉他,可他身高力沉,哗啦声响中,非但没拉住,还与他一起坠入了冰冷的水潭中。
千灯虽会水性,但并不精熟,只够划水而已。而崔扶风重伤之下落水,已是意识昏迷。
泾原地处西北,多沙少水,是以乱军虽然剽悍,却不懂水性,只能站在潭边狠狠咒骂,用长矛去戳刺他们。
千灯在水中半沉半浮,拖抱着崔扶风,竭力往潭中游去,躲避矛尖。
虽是夏末,可山潭水深,冰冷刺骨,她手脚僵木,整个人在水中只能勉强冒头,却执着不肯丢下崔扶风,免得他沉入潭中。
他意识已陷入昏迷,胸前的伤口浸在水中,鲜血不断向外涌出。
千灯先是用手托着他,后来手僵直了,便用肩顶着他。
她整个身子浸在冰冷的水中,因为负担起了他的重量,连脖子和下巴都已被水淹没,可她还是竭力地撑起他,让他的伤口不要被水淹没。
可,就像十三岁那年,她徒劳无功地挽不回祖父的性命一般,如今在这水潭之中,她依旧无能为力。
她渐渐失了力气,急促呼吸中,水波漫入她的口鼻,让她痛苦呛咳,身体剧烈地颤抖沉浮。
“县……主……”
崔扶风在冰冷的水中恢复了些许意识,艰难地转头看她。
她已经听不到他低唤的声音,神志昏沉,身体却一直固执地顶着他,竭力让自己、让他冒出水面。
第十六章 临淮王
“放开我……你……坚持住……等……临淮王……”
千灯没有回答。可能她脱力了,也可能她神志恍惚听不到,她只倔强地托着他下沉的身躯,不肯放弃,即使可能会被他的重量拖入冰冷深渊。
他们漂到潭中,长矛无法戳刺那么远的距离,可潭边乱军同伴被杀,自己受伤,哪里肯就此离去。
“咚”的一声,有人捡起一块石头,向他们砸来,所幸黑暗中没有准头,只打在了他们身旁,溅起一股浪花。
乱军纷纷效尤,捡起一颗颗石头向他们砸去。
千灯推着崔扶风,拼命向前游去,企图脱离攻击范围。
可忙乱中,崔扶风的身子一倾,顿时脱出她的臂弯,沉了下去。
千灯茫然惊骇,立即抬手在水下抱住崔扶风的肩膀。
后背一阵剧痛,是一块石头砸中了她的肩胛。她浑身一颤,整个人脱力,扎进了水中,岔气中灌了一大口水。
她拼命呛咳着,喘息嘶哑,紧抱着崔扶风的手却始终未曾放开,只死死地拖着他往前游去。
“这小娘们好硬的性子!”岸上那个领头的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呸”了一声,“老子这块扔出去,看她怎么逃!”
说罢,他高高抡起右臂,就要将石头砸出去。
就在此时,山林中风声劲急,尖厉的弦声骤响,无数乱箭齐发。一支流矢穿透他的肩膀,让他手中的石头顿时落地。
随即,潭边兵匪们纷纷中箭,发出惨叫,身体抽搐着向前扑倒,跌落在水波动荡的潭中。
千灯在水中睁大眼,看见黑暗山林中冲出的兵马,听到了疾厉的弓箭破空声。
骏马飞快,刹那间当先的人已到了水潭边。
暗夜天光下,她在水中扑腾,看不清对方面容,但那逆光中冷厉如刀又逼灼如火的目光,让她在瞬间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宫变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