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扶风也被抬到水阁外堂,放置于榻上,等廖医姑替夫人看完后,再行诊治。
杞国夫人依旧沉睡在床帐内。大约是因为呼吸引动伤口太过痛苦,她床铺凌乱,被褥与枕上都有不少血迹。
廖医姑急忙上前,搭脉搏已经细若游丝,神情凝重道:“请县主替夫人解开衣襟,我看看伤处。”
千灯以颤抖的手解开母亲衣物,露出下面被截断的箭杆。
只见青碧色的衣襟上,血痕一层叠着一层,干涸的血已经凝结,新的血还在断断续续渗出,将被子也染成了触目惊心的模样。
廖医姑一看这情形,再比划一下箭杆深度,脸色顿时极为难看:“县主,夫人心脉已断,其实你没有冒险寻我的必要了。”
千灯脸色煞白,她定定望着母亲,又猛然抬头看廖医姑:“可……可福伯说,我娘虽伤及了肺腑,只要能妥善处理,还有希望……”
“他学的那点粗浅医术,哪里懂得什么?”廖医姑摇了摇头,重新将被子盖好,见夫人脸上已经蒙了死气,黯然道,“我给夫人施个针,看能不能让她暂时醒转吧。”
千灯知道她的意思,这是让母亲回光返照,交代遗言的意思了。
眼看她取出银针,先刺印堂,再刺百会,千灯不由得绝望抬手捂脸,眼泪簌簌而下。
听到她失声痛哭,外面一切动静都停息了,只有太子推开门,急步进来问:“零陵,夫人如何了?”
待看到银针扎入颅脑中,他也是大吃了一惊,忙走到床边,嗓音发紧:“这……这是?”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孤灯浸着寒凉的内室,杞国夫人的身体微微抽搐,眼睛终究睁开了一线。
在昏暗灯光下,她目光涣散,盯着泪流满面的千灯许久,才勉强辨认出她来,双唇翕动,喑哑喃喃:“灯灯……”
千灯紧握住母亲的手,哭道:“我在……我在这里。”
母亲喉口急促滚动,却挤不出半个字来。
身旁太子向前走了一步,但见夫人浑身是血,意识模糊,便又停下了脚步,只沉默站在旁边。
廖医姑怕这转瞬时机白白流失,提高了声音,问:“夫人,您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县主、交代旁人的吗?”
母亲的手痉挛地抓着千灯,用尽最后的力量指向旁边柜子,口中嗬嗬有声。
她濒死的声音低喑嘶哑,如枯叶在秋风中摩擦的声音,但千灯还是模糊听出了她所说的话——
“信……那封信……”
千灯迟疑了一下,母亲用尽全身力气,似要推她过去,胸前的伤口再度淌出血来。
她立即起身,走到柜子前,按照母亲的指引将柜门打开,拉开里面的抽屉。
失控之下,她动作太过迅猛,抽屉被一把拉出,哗啦一声倾倒,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倾覆于地。
她跪下去,掀开倒扣的抽屉,在里面的杂物中拼命扒拉,寻找信件。
可,没有。
里面只有零散丢着的荷包、香囊、玉佩、银盒之类的物事。
没有信件,没有纸张,甚至连片状的东西都没有。
她茫然抬头看向母亲,而母亲的神情,则比她更为震惊,原本已经昏晦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地上的东西,许久,她剧烈喘息着,艰难抬头看向屋内人,目光从千灯的脸上,转向太子、转向廖医姑,然后又转向外面。
在即将天亮的鱼肚白中,崔扶风、临淮王,还有她剩下的九个未婚夫候选人,都在外堂或庭前,每个人都盯着濒死中回光返照的杞国夫人。
晦暗中,杞国夫人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她知道,他们每个都是风姿出众的男子,长安城中最好的郎君。
她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丝惨淡笑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抬起满是血污的颤抖的手,指向面前那一群人——
“灯灯,你定要,嫁给他……然后,带他回家!”
千灯身体冰冷僵直,她抱住母亲脱力的身躯,扶住她下垂的手,茫然又悲恸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可是,洞开的门扇之外,熹微天光下十一条身影,远远近近,她根本看不出母亲指的是谁。
她悲怆茫然,声音嘶哑:“谁……娘,你说的他,是谁?”
母亲却已吐尽了最后一口气。
她的手垂了下来,身体倒在了千灯怀中,再也没有了任何气息。
第十八章 那封信
杞国夫人去世,本该哀礼隆重。可田庄只是夏日避暑所用,庄中一无所有,外间又乱兵肆虐,孝服白烛都无处寻找。
遗体只能继续安放于小阁内堂。千灯跪在床前,哭得手脚麻痹,呼吸急促,却只死死握着母亲的手,不肯放开。
眼前仿佛蒙着一层阴翳迷雾,她堕入其中,不辨前路,连自己该何去何从都茫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