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鹫还舍不得离开:“啊,痛死了,我为县主立过功,我救县主受了伤……”
“行了,闭嘴。”凌天水俯下身,在他耳边沉声道,“我刚清理完匪徒,全是你的侍卫。”
鸣鹫张了张嘴,最终一声不吭闭上了。
“看在他们曾帮我军抗击过乱军的份上,我留了活口,你想想愿意花什么代价将他们领回去吧。”凌天水丢下一句话,回到了千灯身边。
“此次多谢大家了,劳烦诸位夤夜奔波来救我。”千灯向北衙禁军的士兵们致谢,见那几只细犬也已经奔回来,便抬手轻轻拍了拍狗头,对虚弱靠在马背上的崔扶风道,“也要谢谢大理寺的狗狗们。”
崔扶风笑了出来。一夜奔波牵挂,见她好生生的,还能轻松开玩笑,虽然胸口伤势作痛,他胸臆间亦满是难言欢愉:“好,回去我请它们吃肉骨头。”
等回到长安城门外,已是击晓鼓、开城门的时刻。
璇玑姑姑迎千灯回府,看着她脸上手上被树枝草叶划出来的道道口子,心疼得直掉眼泪,忙伺候她沐浴更衣,擦药消淤,免得留下疤痕,折损县主容光。
千灯却先匆匆写了几个字,托她送去廖医姑那里。
这一夜遭受掳劫,又在马背上颠簸、又在水里泡了许久,千灯全身都快散架了,写完纸条后草草擦洗,沾着枕头便睡着了。
可惜,即使百般疲惫,梦魇依旧缠身,没有放过她。
这一次,出现在她梦中的,是一潭黑暗的水。
水的那一端,是被燃烧的烟花照亮的水榭,海棠花树在高悬的宫灯中静落,烟花倒影在水波之上,明亮通透,光华照彻水面上下。
而她悬停于水面彼端,那些遥远的景色却与这边仿佛相隔了一个大千世界,这里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半明半暗的水面上,有个身着华服的女人慢慢走向水岸,一步一步,战栗恐惧,却不得不行。
浮在半空的千灯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望着她鬓发上那套华丽的金箔珠花,认出了她的身份。
“郜国大长公主……”
站在水边的人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转过了头。
她妆容精致的脸上风韵犹存,一双眼却已苍老疲惫,望着她时写满恐惧:“是你要杀我,零陵县主!”
千灯静静俯视她,说:“要杀你的人很多,但没有我。”
“是啊,要杀我的人很多……”她喃喃着,仓皇觳觫环顾四周。
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升起许多东西,漂浮在郜国公主的周身。
有和她四目对望的血淋淋马头,有射着黑水毒液的银凤钗,有飞射而来的彩翎小箭,有化为飞灰的太子婚书……
她被困在这绝望的深渊中,抬手捂住恐惧扭曲的脸,却抵挡不住可怖的侵袭,在痛苦的嘶嚎中脚下一滑,无声无息的涟漪便吞没了她。
远处的烟花陡然盛绽,光彩炽烈,不仅水面空中,就连岸边的石壁缝隙中也全是火光,吞噬了沉浮于黑水中的郜国公主。
千灯身体猛然一颤,从那片刺目的光焰中脱离,睁开自己尚未清明的双眼。
已是午后时分。春日暖阳照在庭前海棠上,娇艳的颜色透过粉白窗纱映入屋内,昨夜一切恍如隔世,只有身上的疼痛在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发生的。
郜国公主的死,依旧是个谜;被冤枉的鸣鹫,已经被她寻回;只有商洛,还没有任何踪迹。
她想着梦里郜国公主坠水的情景,揉着酸痛的四肢,感觉腰部格外疼痛。
撩起寝衣一看,腰侧一片淤青血痕,显然是昨日被鸣鹫掼到马背上时,伤到了此处。
“哎呀,县主的伤怎么成这样了,昨晚沐浴时没这么可怕的……”琥珀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赶紧取了药膏给她涂抹,“这是孟郎君一早送来的药膏,说是对肌肤损伤、消除伤痕有奇效。想来应该是凌司阶早上回来后,对他提及了县主遇险之事。”
“孟郎君一贯细致入微。”千灯说着,将药瓶拿在手中转了转。
而凌天水,也一如既往地为孟兰溪创造机会,让他可以接近她。
让她几乎不太敢肯定,究竟在他的心目中,或者说他入她后院的原因,是为了孟兰溪,还是为了她。
眼前忽然幻觉一般,出现了片刻重叠的恍惚,她心下猛然一震。
凌天水,孟兰溪……
昨晚山野之中,凌天水找到她之后,面容上稍纵即逝的那一抹笑容,那一对酒涡,她确实该熟悉的——
因为,他的笑靥,与孟兰溪那令人迷醉的笑容,太过相似。
她捏着药瓶,怔怔地出神,眼前尽是凌天水和孟兰溪的笑容,重叠又分离,令她一时无法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