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凌天水那么吝啬,而她又难免羞怯。
纵使春日花朵烟雾般妖娆盛开,纵使春鸟啼唱如泣如诉,纵使他们都察觉到了自己心头的紊乱——
即使经过昨夜山林那一番,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已经不一样了,可那火光下相贴的影子终究并非实质。
最终,他们只是一前一后,缄默地穿过春阳照耀的芳林与春水。只有他们的衣袂,偶尔轻轻触碰在一起,又与摇动的花树一样,在风中静默地分开。
时近三月,猗兰馆的茶花已谢,大朵大朵殷红的花坠落于流泉之上,流水落花,有种难言凄艳。
透过扶疏花树,千灯看见猗兰馆外草地上,孟兰溪正在给新栽的兰草浇水,修长清瘦的身躯隐透温柔风姿。
而取了东西后对他叮嘱离开的凌天水,渊渟岳峙,迅捷伟岸,即使只看离去的背影,亦有一股凛冽气势。
这两人,无论从外貌还是举止,都是截然不同。
一个如苍松劲竹,一个如幽兰香蕙;一个从来不笑,一个时时笑靥可亲;一个是西北风沙中走出来的军汉,一个是长安寒门学子……
除了黑夜中那一闪而逝的双颊酒涡之外,他们委实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不过——千灯又想起鸣鹫新换的面容,如果凌天水也改换了面容的话,那么他原来的面目是怎么样的呢?
除了那对酒涡外,他和孟兰溪会相像吗?
不然,他为何要如此在意孟兰溪,仅仅是为了孟夫人的恩情吗?那又是什么恩情呢……
“县主。”身后传来柔曼的呼唤声,即使不回头,她也知道这把好声音,除了薛昔阳没有别人。
她回过头,正撞进那双眼尾微扬的桃花眼中。
薛昔阳看看她,又瞥了兰径边的孟兰溪一眼,眼中顿时涌上委屈酸意:“县主在看什么?”
“没什么,随便走走。”千灯收敛情绪,转身回前院去,“薛郎君的蔷薇榭离这里颇有点距离,怎么到这边来了?”
薛昔阳看看四下,压低声音道:“县主,府中有人与郜国公主府勾搭,要对县主不利。请县主务必提防对方,切勿让他得逞!”
千灯止住脚步,回头望向他。
他神情肯定:“请县主定要信我,此事千真万确。”
千灯知道他交游广阔,认识诸多三教九流的人,便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先别说话,然后与他一起回到蔷薇榭,让侍女们在外面候着。
上次被她抄走了那一堆画卷后,堂内画缸如今只有零散一两幅新画。
薛昔阳见她目光扫过卷轴,便取出展开给她看,脸上带着笑意:“县主要看看我的新画吗?画的是海棠春燕与玉兰蛱蝶。”
千灯想着他笔下自己形形色色的模样,无奈又不自然地示意他将画收起:“薛郎君的画自是第一流,可惜我于此道并不精通,更想听听后院的琐事。”
薛昔阳最爱搬弄是非,更何况今日还是有备而来,当即对她大进谗言:“今日我在太乐署整理乐谱时,玉娘——哦,她是教坊中弹奏箜篌的善才——忽然跑来见我,吞吞吐吐说自己身体不适,换个人去郜国公主府吧。我看她那惊慌的样子,心知肯定有问题,帮她调换了之后,细加询问,才知道她在公主府偶尔遇到了大事……”
第六十七章 府中人
因郜国公主死后无法瞑目,是以公主府日夜祭奠,哀乐不断。
府中伎乐难以支撑,借了教坊的几部乐人过去帮忙,玉娘便在其中之列。
她弹奏的竖箜篌颇为巨大,列在乐队最后,在灵堂侧后方角落中。待到午时,众人自然不可能在灵堂用膳,便歇了演奏,一起到偏院用饭。
唯有玉娘收拾东西时落在了后面,在起身时感觉灵堂飘来几股不一样的袅袅香烟,让她觉得十分困倦,便回身缩在了箜篌后方角落里,半梦半醒。
也不知过了多久,灵堂前方传来一阵尖利的冷笑声,让她迷迷糊糊醒来。随即,她便听到了一声呵斥——
“你不过是我娘养的一条狗,如今我娘薨了,你就算为了报恩,也该为她去咬人了!”
玉娘愕然抬头,透过箜篌的丝弦和低垂的白幔,看向灵堂正中。
不知何时,灵堂中已没有其他人了,唯有一男一女两条身影正站在灵前。
那男人身形清峻修长,背对着她,看不清楚面容。
站在他对面的女子则面带嘲讥愤恨,说话丝毫不留情面:“事到如今,你不会还妄想当那个县主夫婿吧?”
玉娘自然看得出,那女子正是昌邑郡主。
而要当县主夫婿的……她立即便想到了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零陵县主那群夫婿候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