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时他在族学开蒙,很快族中发现他有读书天赋,便送他去了正经学堂。
他很会念书,过目成诵,俨然成了夫子的心头宝,加之容貌过人,成了县里交口称赞的神童,就连县太爷郑饶安也注意到他,每每让他赴宴赋诗。
当年的探花郎商南流到渑池访古时,郑饶安便特意带了十三岁的他跟随在旁,让他体沐文风。
他在顺遂安乐的人生中长成了一株瑶池仙树,直到十六岁那年的春末,梨花开得如雪。他的父亲去服徭役,母亲到邻家一起做绣活,而他在梨树下温书,照看家中年幼的弟妹。
那日矮墙外传来哒哒马蹄声,他抬头望去,只见小路上来了一队骑马的人,皆是衣饰华贵,气度不凡。
被一群人簇拥着的,是个穿花绣锦衣的贵妇人,浑身金玉光彩,雍容华贵。
春风簌簌,她抬头看见院中倚着梨树看书的少年,寻常布衣短衫,却在零星飘落的梨花中仙气缥缈,不若世间人。
她勒住了马辔,细细打量着他。
而晏蓬莱掩了书卷,走到院墙边问她:“客人有何事?”
这口气疏离的问话,却让她愉快地笑了出来。她的目光在院中转了一转,扬起下巴示意那口井:“日高人渴,小郎君能否给一碗水喝?”
第九十八章 响铃杏
这是小事,晏蓬莱应了,让弟妹去开门,自己回身去屋内取了小碗来,给她打了一碗井水,捧到面前。
她靠在他靠过的梨树上,接过碗时正有微风吹过,一片梨花瓣坠落在碗中。
她垂眼看了看,却没有倒掉,喝了两口水,将那片花瓣含在唇间。
玉白的花瓣沾染了她鲜红的口脂,变成暧昧的一点粉色。她慢慢抬手取下这片花瓣,接过身旁人递来的帕子拭净指尖,似笑非笑地对面前的少年说:“多谢了,可惜我还有要事,无法停下来在这里休息休息。”
晏蓬莱不明所以,也朝她笑了笑,默不作声收回了碗,继续看他的书。
贵妇人转身率人离开,一群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只如落在碗中的那一片花瓣,激起小小一点涟漪,很快便散了。
在他的心底,也未曾留下过任何痕迹。
毕竟从小到大,审视他、凝望他的人不在少数,早就习以为常,很快淡忘。
转眼初夏,师娘回娘家拿了一篮响铃杏,她一向待他亲善,特意给他塞了几个响铃杏,祝愿他此后折桂探杏,一举高中,不负十年寒窗苦读。
他回家时看到弟妹,便将响铃杏分给他们,一人一个。
正在院子中制泥肧的父亲看见了,随口问:“哪来的杏子?看着着实漂亮。”
“爹,这杏子好甜呀!”妹妹咬了一大口,汁水染得她小小的唇亮晶晶的。
于是他将手中最后一个杏子递给了父亲,他爹正好渴了,随手接过来在井边冲了冲,两口吃完了,赞了一声:“确实好吃。”
窗内绣花的母亲放下绷子,隔窗没好气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把孩子的东西吃了,你没见阿郎就这三个杏子吗?”
一看儿子空空的手,父亲才回过神来,只能挠头讪笑:“哎,爹过两日给你买,买一篮子!”
然而过了两日,他爹被县里征召去服徭役,因为他泥瓦手艺不错,去了秦赵和谈埋兵处修缮行宫。
这里是秦赵古迹,有一座小小的行宫。只是如今大唐衰微,中央疲敝,早已无人来此,荒废了数十年,每年不过照例征调些匠人略加修补而已。
在御园的角落中,他看到一株杏子黄熟绽裂,落了满地,那橙红香甜的模样,正是那天被他吃掉的响铃杏。
他用三天时间修完了墙壁,又用两天时间修完了屋瓦,五天里他一抬眼便能看见墙角的杏子,它们在日头下落了一颗又一颗,橙红灿黄都霉烂在杂草之中。
最后一天收工时,他落在其他人后面,偷偷将枝头的响铃杏摘了五个,揣在了怀中。
晏蓬莱再次见到父亲,他已经血淋淋地站在县衙外头的墙根下。
他的父亲在行宫盗窃,被人察觉上报,当场打了二十板子,送交县衙。
虽然只是几个杏子,但朝廷法度难容,又判他当众披枷三日,以儆效尤。
六月的日头下,他父亲带伤暴晒半日后便倒地不起,意识全无被拖去了牢狱。
母亲去伯父家中借钱,希望能打点一二,将人先赎出来。
伯父半讹半吓,她一个妇人哪有见识,将家中田地托伯父卖钱救人。谁知这钱到手比市价少了四五成,根本无法救出人来。
当时年少的晏蓬莱不懂事,激愤之下跑去宗祠找族老上告,却被冠上忤逆长辈之名,罚跪祠堂,请了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