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凌天水当时审视他那眼神,绝不是要提拔的样子——
“也说不好是啥意思,但在知道我经历过黄沙谷之战后就离开了老王爷的队伍,自此再没参军,他打量我的眼神就不一样了……虽然也说不上什么,但总觉得他瞥我一眼时,我心里就毛毛的……”
马校尉转述着英叔的话,千灯却彷如看见了凌天水当时的眼神。
她熟悉那种目光与神情。
他本就是极具威势与压迫力的人,当他不言不语审视别人的时候,无形中散发出来的冷冽气息,让她都会觉得脊背微冷——
如暴风雨欲来的海面,阴云遮盖深渊,带着令人心惊恐惧的幽暗杀意。
就像当日他站在崖边看见杨槐江欺辱她、踢出石块击破对方面门时,面上也曾笼罩这般阴沉可怖的神情。
见过凌天水的人,都知道这种可怖的感觉,就连老魏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赶紧问英叔:“那后来呢?”
“后来老子当然是如今日这般,将衣服一拉,露出我这一辈子的荣耀给他看了!”英叔把肚皮拍得嘭嘭响,有些恼怒又有畏惧,“我告诉他,老子是因为受伤太重所以才没法归队的,可不是孬种!”
看见他要害处这狰狞横贯的伤口,凌天水的神情终于和缓下来,说道:“实不相瞒,我一向敬仰昌化王,听说他与将士同甘共苦,麾下从无逃兵,因此你壮年脱队,我有些怀疑。”
英叔见他态度诚恳,便道:“老王爷麾下确实都是忠心耿耿的好男儿,除了战死的和违反军纪被赶出去的,没有人会怯战逃跑!”
凌天水没再为难他,事后客客气气送他出去了,但他想回军队的打算终究没实现,说是庄子上更有利于颐养天年。
原本这事过了也就算了,可如今这番事情一出来,英叔忽然想起,凌天水对他态度的转变,也是在知晓他参加过黄沙谷之战时。
而老魏,原本三兄弟皆在昌化王麾下,但黄沙谷之战他大哥三弟俱都战死,因此在父母的苦求下,离队回家,奉养父母。
“所以县主啊,我们几个老伙计商量了下,老魏儿子入北衙不成,是因为有什么误会呢,还是哪方面有待改进啊?”马校尉小心翼翼道,“要是县主有机会的话,能否帮老魏问一问缘由,下次也好让那娃儿改正改正?”
千灯宽慰他:“行,这是小事,你让魏叔别急,我下次有机会问问凌司阶。”
第八章 某个郎君
看看天色,千灯估计凌天水他们办完事后,来不及回城了,决定先到庄子上等待。
韦灃阳揉着鼻子,一边打喷嚏一边与千灯告别。
崔扶风见他这般模样,问:“韦左率不会是因为松花粉而起风疹了吧?”
“好像是,我之前在这季节也闹过几次,不过洗洗换身衣服,一般也就好了。”韦灃阳挠了几下脸,倒也不太在意。
千灯见他眼睛红肿流泪,想到十八盘山路崎岖,便道:“韦左率如此回去怕是路上不便,不如一并去我庄子,清洗一下再说吧。”
时隔半年多,如今是英叔接替了福伯管着庄子,打理得也算井井有条。
一见县主带着东宫的左卫府率过来,庄上众人赶紧烧水的烧水、备餐的备餐,喂马的、上茶的,一时忙得不亦乐乎。
正在庄子上的玳瑁听说县主来了,匆匆过来伺候。
原来福伯当日仓促下葬,又正值动乱,坟茔墓碑都只草草应付。如今时局平稳了,刚请石匠打好了墓碑茔围,这几日便要立碑了,这等大事,她这个女儿自然得回来操持。
她看了看崔扶风,然后又下意识寻找县主身边另一个人的影踪,神情有些失望:“县主,凌司阶没陪您一起来呀?”
千灯笑问:“今日倒是奇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在找凌司阶?”
“不是,那……纪校尉也没来吗?”
千灯更奇了:“不会你也要找一队士卒,去剿灭乱兵吧?”
“县主您真是神了,怎么知道的?”玳瑁一听,又惊又喜,忙扯住她的衣袖道,“县主,我和兄长阿忠在后山发现了几个乱兵的痕迹!”
“真的有乱兵?听说前个月庄子上刚帮助官府剿灭过一股,怎的又有?”
“但是,这群乱兵他们……”玳瑁一边说着,一边压低声音向她使眼色,“怕是和之前的事有关。”
千灯与崔扶风对望一眼,立即想到她送来的福伯遗物,那几张至今未曾有结论的碎纸片。
不动声色地示意其他人都退下,屋内只剩了他们三人,千灯才低声问玳瑁:“怎么了?”
“县主,我爹坟茔于月中修完,如今立碑在即,按咱们这边的习俗,这算新居落成,子女得提前在坟前设果品,祭奠四方土地游魂的。毕竟事死如事生,百年之地也得睦邻友好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