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水睫毛微微一颤,下颌线绷紧,一言不发。
而千灯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一分:“孟夫人是你的亲生母亲,只是你生在西北,而她回到了中原,所以你们两人一直未曾相认过。”
深埋在心底的秘密被骤然揭开,他迟疑了一瞬,终究没有否认:“你何时知晓的?”
“一直就有感觉,不过,不久前才敢确定。”千灯说着,抬手在他的脸颊两边轻轻碰了碰,低低问,“你笑一笑?”
凌天水不明白她的意思,此时更没有心思笑,只抿了抿唇角,一言不发。
但,因为这无奈的表情,他的脸颊边已显出了酒涡的痕迹,削弱了他通身大半的气势。
难怪他从来不肯在人前露出笑容,毕竟,顶着那般温柔迷人的双靥,他如何能震慑所率的士卒们呢?
而千灯看着这对一闪即逝的酒涡,恍然想起了孟夫人。
虽只有一面之缘,虽然那夜孟夫人面带愁苦,可她和孟兰溪、凌天水,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血缘里剪不断的无形牵绊。
千灯叹了一口气,轻轻问:“你曾经对我说,孟夫人对你有大恩,我当时不知道,但现在想来才懂,那是生身之恩。”
凌天水紧抿双唇,没有回答。
“所以你那夜才会如此迅速地出现在她身边,也一直照顾着临终的她。因为,你是孟夫人嫁给孟兰溪父亲之前,她留在西北的孩子。”千灯说着,望着他的目光中有怜惜亦有谴责,“可是,你不能为了弥补亲人,假冒身份入北衙禁军,更不应该擅自伪造朔方军的书信。难道你不知道,一旦事情败露,军法难饶吗?”
“这点小事,无关紧要。”凌天水终于开了口,口吻淡淡,“我既然敢过来,自然有完全的脱身之计。”
“所以我的猜测是对的,你是朔方军中举足轻重的人,不然以你的才能,他们如何会轻易举荐你过来,在北衙禁军当一个六品的司阶?”
言及于此,千灯紧盯着他,问出了自己心头一直萦绕的疑问:“难道说,朔方军对你委以重任,你身上还背负着其他的任务?比如说,成为我的夫婿候选人,也是你们安排的计划之一吗?”
自她年幼起,父祖便有节制朔方的职责,她也因此一直知晓临淮王在西北拥兵自重,朝廷束手无策。
因此这番兵乱后,圣上大力倚仗北衙禁军,直接派遣亲信宦官节制,赫然有让北衙禁军凌驾于众军之上的架势,临淮王在此间安插人手暗查形势,简直是理所当然。
“不是。”但凌天水直视着她,回答却是毫不迟疑,“在离开朔方军之前,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你的夫婿候选人。”
是命运在冥冥背后的推动,让巧合与必然,将他与她送到了今日此时此刻。
“原本,军中确实是安排凌天水过来查看情况的,他也已经与族人联络认祖归宗。但在临出发前一场遭遇战,他为保护我而牺牲,我当时也受了伤。西北苦寒,军医认为不利恢复,既然短期无法出战,我便以凌天水的身份来到长安,一则观察形势顺便养伤;二来,我也想见一见离散了近二十年的母亲,若有机会的话,想尽量帮一帮她。只可惜……可惜我们再度见面时,竟是她与我永诀之日……”
说到此处,他的喉口哽住,紧攥的双拳微微颤抖。
千灯想着他们初次见面那一夜,望着他眼中那难掩的悲怆神情,感同身受,一时眼圈温热。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他们都一样。
她轻轻地抬手,覆住凌天水青筋暴露的手背,安慰地轻抚着,等待着他的情绪渐渐平复。
许久,她才问:“你娘她……当年为何会抛下你,跟着孟兰溪的父亲离开?”
“因为她……她只是个身份卑微的侍妾,而我父亲的正妻没有生育,我生下来便收在了她的名下。直到六岁时,我才偶尔从别人偷偷的议论中察觉,那个一直沉默微笑、和我有着一样酒涡的女人,才是自己亲生娘亲……主母发现后难以容她,便在我父亲外出时,暗地设局让她犯错,发卖给了外地来的客商……”
千灯静静地放缓了呼吸,倾听着他幼年时心中便深埋的伤痕——原本他以为,将伴随他一生而永远不会对人提起的秘密。
“我无法求告任何人,只能去后院偷了一匹马,想要……将她追回来。那时候我拼了命,一人一马一路循着踪迹,在星河下穿越大漠去寻她……”
他一贯沉稳如苍松,可此时却无法控制自己,气息凌乱地讲述着十八年前的旧事,眼圈也现出隐约微红。
而她难以自已,抬起双臂,将面前的他揽住,轻轻抚着他的背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