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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灯录(519)

说着,她用力将他推倒在尘埃中,站起身厉声道:“凌天水,我调你入府当典军之时,曾与你训读过昌化王府的规矩!你可还记得,军籍第一:若有冒名顶替或私自脱籍离队者,鞭五十,驱逐出府,永不录用!赏罚第三:包藏祸心、勾结外贼,意图对王府不利者,一经发现,鞭五十,驱逐出府,永不录用!”

凌天水冷笑着,声音狠厉:“不错,所以我冒名顶替你夫婿人选身份混入王府,却怀抱异心,图谋不轨,按你府中规矩,两罪相加,当抽一百鞭,逐出王府。”

“你既是我白千灯的候选夫婿,今日我便以王府规矩处置你,让你看清楚,我昌化王府并非你兴风作浪之所,我零陵县主,绝非你可欺瞒利用之辈!”

她咬紧牙关,一把抓过马鞭,大步向他走去。

跌在尘埃中的凌天水慢慢地爬起来,抬头直直望着她。

看着她手持马鞭,决绝地一步步逼近,他强行抑制自己胸臆那些剧痛,从牙缝间慢慢的挤出几个字:“好。县主有你父祖之风,秉承法度裁断,我凌天水自当领罚,心服口服!”

千灯紧紧抓住手中皮鞭,大步跨前,死死盯着凌天水。

眼前忽有幻觉一闪而过,记忆中他的模样骤然闪现。

一瞬是初见时他被雷电照亮的面容,玄豹般凛冽慑人;一瞬是秋日回廊下,他撩开横斜枝条大步走进她的人生;一瞬是他手持火把在山林中寻她,颊边的笑靥转瞬即逝却被她执着抓住……

破碎过往如此时日光中飞舞的细小微尘一般,明明存在,却又恍惚而不可捕捉。

她狠狠攥住皮鞭,劈开面前所有似真似幻的记忆,挥手重重落下。

凌天水咬紧牙关,在重重的一击下,只有轻微的一声闷哼。挺直的脊背绷紧如一张弓弦,却并未有任何屈服的模样。

千灯心下更恨,第二鞭,第三鞭连续挥下,一鞭更比一鞭狠。

夏日衣衫单薄,鞭子前几记还是落在布帛上的沉闷声响,等到五六鞭开外,便硬生生抽在了皮肉上。

凌天水背上的衣服早已绽裂,被鞭稍卷着打入背上的皮肉,细碎的渣子夹杂着浸出的殷红血色,不可直视。

可他仿似未曾感觉到丝毫痛苦,身躯绷直,牙关紧咬间没有溢出一丝呼痛的声音,即使双唇已经染了血色,依旧一声不吭,只强撑着半跪起来,并未有任何反抗逃跑的举动。

越是如此,千灯心中的悲愤越炽。

她一鞭鞭挥起落下,比鞭子还重的,是她如同泄愤又如同绝望的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针对我们昌化王府?你明知……明知我此生最大的希冀,就是守住父祖的荣耀,为什么你要毁掉我人生最大的意义,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有些事,你无法避免,我也只能如此选择。既然命运决定了我们的方向,那么你我就……只能这样走下去,注定不可能同路!”

“在你做出任何事时,有想过我吗?犹豫过吗?”

“没有。所有的事,我做了,而且无怨无悔。即使再来一次,我依然会如此选择。”

这冰冷强硬又毫不犹豫的话语,让千灯几近崩溃疯狂。

她不管不顾,忘记自己的手在空中挥了多少次,只用尽平生所有的力气抽击他的脊背,仿佛要把过往所有的情义都彻底宣泄完毕,让倾泻而下的痛苦,将他们两人全部淹没。

最终,她身躯脱力,手中的鞭子从掌握中滑落,整条身躯虚脱地趔趄后退,靠在了柳树上。

盯着面前脊背鞭痕纵横的男人许久,她咬牙从牙缝间挤出艰难的几个字:“你走吧。你救过我,也对不住过我,从今以后,一切一笔勾销!”

而凌天水沉重地喘息着,慢慢转回头看向她,目光中埋藏着深浓的复杂情绪:“零陵县主,今日所受的伤痛耻辱,我必将铭记于心。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会后悔,还是会后怕?

千灯不知道。

她只知道,像他这样的人,一旦纵虎归山,必定不是好事。

可她死死地盯着他,通红的眼眶中倒映着他在剧痛中依旧挺直不屈的身影,一瞬间,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面,那道破开夜空的闪电照亮了他的面容,让她此生再难忘却。

就像她年幼时,被父亲抱在怀中狩猎,看见那只山林中矫健的玄豹。

近在咫尺的危险,近乎窒息的恐怖,令她掌心出汗,心跳急促又兴奋难名。

那一夜她梦见了他。

梦见他从深渊中将她拉出来,拯救她飞往九天之上,超脱所有的痛苦与悲哀。

然而那终究只是因为,他身上那种父祖般安全稳定、令她着迷的气质而产生的错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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