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战士动弹了一下,背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但看着还有口气在。
纪麟游回过头,喊了一声:“军医,快过来,这边有活口!”
千灯转头看来,见是个龟兹士兵,便立即示意军医过去,自己也跟着走了过来。
走了两步,脚下的感觉有些异样。她低头看去,荒野上的泥土被鲜血浸透,粘在她的鞋底上,黏腻沉重。
她怔了怔,抬头看向面前横尸的荒原。
士兵们三人一组,翻检着尸体,敌军的在要害处补上一刀确定死亡,同袍的遗体抬到旁边等待清理。
大家都平静得近乎麻木,偶尔有人翻开扭曲的肢体,说一句:“这不是汪四吗?他老婆去年还给他生了个娃呢。”
“老母幼子抚恤加厚,他多个娃多拿一份,也不算亏。”
脑中仿佛慢慢被灌入了一阵冰凉,她恍然回过头,她看见身后的李颍上,只觉心口堵得慌:“对不起……”
他扬扬眉,似是不知道她的意思。
“若不是我向你借兵,若不是为了帮助龟兹,你手下的兄弟也不会有伤亡……”
“思虑这些干什么?这是他们难得的机会,不然军人为何要个个奋勇,争抢上阵?”他却平淡道,“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不去上阵杀敌,他们怎么养家糊口,哪里的军功前程?”
千灯定定看着他,下意识问:“你也……是这样吗?”
他随意指了指自己的脊背:“难道你当时没看见,我身上的伤痕吗?”
她当然见过,在被她抽破绽裂的衣服下,是新旧纵横的累累伤痕,仿佛他一路走来的脚印,深深浅浅,至死不灭。
原来,这就是她的祖父、她的父亲,还有李颍上的人生。
她站在这未曾经历的场景中,呼吸着血腥气息,回头看见军医指挥着龟兹士兵们,将那个重伤的士卒抬到平地上。
在经过她身边时,那个士卒艰难地张合着枯槁双唇,竭尽全力对着她挤出几个字:“大唐县主……你来救我们……你不是凶手……”
抬着他的龟兹士兵也下意识都停下了脚步,几个人齐齐向她低头致谢,只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是尉迟乙耀已经包扎好了伤口,在士卒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过来了。
一直对她怀着巨大成见的将军盯着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甩开扶着他的士兵,带领着众人一起下拜:“大唐县主,多谢你在生死关头前来相助,龟兹这一战所有儿郎全倚仗你救命了!”
千灯没想到他竟二话不说跪倒在血泥中,赶紧弯腰去扶起他:“我是昌化王的后裔,身上与你们一样流着龟兹的血脉,抗击外敌、保卫龟兹亦是我辈职责,将军与诸位不必见外。”
尉迟将军被她和身后士卒们扶起,面上犹带羞愧:“之前是我等误解县主了,请县主与我一起凯旋回城,我要向国主、向龟兹朝廷、向王城所有人证明,我们不应该中了西番人的奸计,大唐县主绝不是残害龟兹王族的凶手!”
“这才对嘛!先前看到你们冤枉县主,我都急死了!”纪麟游在旁边欣慰地长出一口气,“也不想想县主千里迢迢回来,怎么可能为了害龟兹?她可是护送昌化王和世子英灵归故土的!”
尉迟将军正惭愧得说不出话,忽听背后传来腔调古怪的汉话:“是啊,我们仙珠是最闪亮(善良)的仙女,她为龟兹付出的鲜血(心血),你们根本看不懂!”
这急忙慌冒出来的人自然是鸣鹫。他毫不在意地上的泥沙血水,靴子嚓嚓嚓踏过尸体就走到千灯身旁,看了看正在打扫的战场,见基本上都是西番军装束,顿时郁闷不已——这可怎么好,仙珠这场赢得这么漂亮,他谈判的本钱急剧缩水啊!
当然,表面上他还是神气活现,问:“仙珠你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我都商量好帮你的,结果你不呆(带)我就跑来了?”
想到他昨日那坐地起价的模样,千灯只能说:“你漫天要价,我商量不起,所以,只能另求朔方军兄弟帮忙了。”
“朔方军是经过,这里又不是他们底盘(地盘),走了后你怎么办?还是得我们回纥军来!”
仿佛受不了他的聒噪,旁边李颍上忍无可忍,低咳一声。
急吼吼跑来、满心满眼全是千灯的鸣鹫转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才发现有这个大魔王的存在。
“你……你你你,你琢磨(怎么)会在这儿?”
“本王接到线报,知道西番人在龟兹这边有异动,担心他们会对太子殿下不利,因此赶来查看。刚巧前哨士兵救了县主,所以过来看看。”
我信你个鬼,你当初化名凌天水待在昌化王府时,还说自己是养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