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先去后殿探望了龟兹王,禀告了大捷的消息。即使天大的喜讯让龟兹王展露出艰难笑意,可那灰败的脸色依旧难改。
千灯不由想起李颍上之前的判断,知晓他确已时日无多,心中百味杂陈。
王宫中丝竹声响,前殿庆典即将开始。
众人被宫人们引去落座,千灯则作为表姐,准备先去偏殿探望王女白昭苏,看看她如今情况如何。
“县主……”龟兹王强撑病体,抬手示意她稍留片刻。
很快,白昭苏躺在小榻上,被抬到了他们身边,周围其他人都退下,唯留了大都尉丞、尉迟乙耀等几个龟兹重臣在左右。
“此番若无县主多方牵头筹措,联合大唐与龟兹军大败西番军……我龟兹难有接下来的长期稳定,县主是我龟兹的大恩人哪!”
听龟兹王这般说,千灯立即道:“龟兹是我血脉之地、父祖之国,此番我侥幸能贡献微薄之力,亦是我辈义不容辞之事。”
“是,承蒙县主大义,我……如今还有一件事要托付县主,此事关系我龟兹百年大计,希望在场诸位共同做个见证。”
他说得如此艰难又郑重,众人亦知晓他是在托孤了,纷纷面带沉重地下跪聆听。
龟兹王抬手示意将白昭苏抬到自己身边,抚着她的头,艰涩道:“我王族蒙遭不幸,得县主相助,帮我们留下了昭苏这唯一一条血脉。只是她……年纪尚幼,又从未涉及政务、受过培养。幸而县主对她有恩,她亦对县主多有孺慕敬仰。县主既是……我王室亲族,亦是大唐贵女,远见卓识,胸襟非凡,我想请县主在龟兹多留些时日,教导昭苏,监控国政,不知……县主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在错愕之际,又觉理所当然。
毕竟白昭苏即位后,小国弱主,定然无法掌控龟兹局势,更可能短短时间便被周边势力吞噬。
而零陵县主却远有大唐、近有北庭鼎力之助,更兼是王族血亲、昌化王后裔,若能有她摄政,龟兹应当可保安定无虞。
只是……
众臣的心中,不约而同涌起一个念头,心想,零陵县主有实力、有能力,更有父祖加持的身份,只需要取得大唐的许可,她要做龟兹女王亦非难事,何苦只做一个站在背后的摄政王姊?
难怪龟兹王要让他们做见证,他唯一能期望的,就是将县主架上这“托孤”的道义名号,为了父祖的盛名与自己的风评口碑,熄了篡位之心,免遭天下人诟病耻笑。
跪在最前方的大都尉丞望着龟兹王与白昭苏,欲言又止。
而尉迟乙耀则暗地打量千灯神情,想着临淮王站在她身后的威势,心下满是担心忧虑。
满殿的人都是暗暗变了脸色,等待这位大唐县主的反应。
唯有白昭苏并不懂这一瞬间背后的暗潮,只用充满希冀的目光望着千灯,眼中写满了安心,仿佛知道县主姐姐一定会如以往一样,全力相帮她走出困境。
在满殿各怀心腹意味不明的目光中,千灯沉吟一瞬,随即长出了一口气,向着龟兹王颔首,微微而笑。
她走到苍白虚弱的白昭苏身边,抬手握住她微凉的小小手掌,单膝在她面前跪下,低声道:“白千灯见识浅薄,并无大智慧,不敢说教导王女。但我愿长驻龟兹,尽心竭力辅佐王女,相信她定能如我们的高祖母归善女王一般,为百姓谋安定和平,为龟兹再创盛世。”
听她如此郑重许诺,龟兹王大喜过望,不由老泪纵横:“有县主镇国辅政,是我龟兹之福,西北之福!”
殿上众臣亦纷纷向千灯叩首,山呼:“龟兹之福,西北之福!”
如此大事尘埃落定,消息传开,本就在欢庆胜利的满城百姓,更是彻夜载歌载舞欢庆。
千灯站在宫城之上,看着王宫面前广场上这幅热闹欢欣的景象,唇角也不由得含笑。
站在她身后的玳瑁则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哎呀县主,之前跟璇玑姑姑说过,咱们参加完祭典就回长安的,可现在您要留在龟兹摄政,王女又如此年幼,一两年内咱们可回不去了啊……”
“不是一两年……”听着下面喧闹的歌声,千灯闭上眼,轻轻道,“也许,是一生。”
玳瑁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这……”
“我会修书回长安,将一切原委详细讲清楚,我想,朝廷会支持我主持龟兹大局,稳固西北边防的。”
只是到时,太子恐怕已经出事,帝后哪还有余力管她这个小小县主。
“王府的事情,我相信璇玑姑姑与长史自会安排,到时候府中愿意迁来的,便收拾好物事一起过来,不愿意来的,替他们找好出路。昌化王府……只不过是从长安回到了龟兹,回到我祖父用一生信念守护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