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有种不真实的仓皇。
那个穿着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旧青衣、安安静静如林下鹿的郎君,转眼倒在了血泊中,以那般悲惨的方式死亡。
而嫌疑人,是同样与她朝夕相处的那些人。
即使不是金堂,那也会是孟兰溪、薛昔阳……
她怔怔站在这闷热的秋雨前,却感觉浑身发凉,僵直地立了不知多久。直到身后传来琉璃的声音,急道:“县主,县主……”
千灯回头看她,见她面上又是伤感又是气恼,便问:“怎么了?”
“于郎君的爹娘过来了,他们……他们想要见您。”
那日在永阳坊,千灯和于广陵父母见过一面。当时因为儿子胜券在握,即使住在漏雨窝棚中也春风得意的二老,如今备受打击,片刻之间仿佛老了二十岁。
千灯在帘后落座,一言不发。
于母掩面哀哭,于父则一脸哀痛:“敢问县主,我儿子身为县主夫婿候选,如今不明不白死了,我们两个不中用的老不死,以后可怎么办啊?”
千灯岂能不明白他们的来意,但她坐在帘后并不出声。
璇玑姑姑代为开口道:“于郎君之死,王府亦万分惋惜。只是此案如今官府尚未有结论,朝廷如何处置,还要等结案再说。”
于父悲愤不已:“我们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说没就没了,你们昌化王府就用这几句话打发我们?”
于母更是嚎啕大哭:“我可怜的儿啊,娘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你到王府来参选,不该让你住进王府来……”
璇玑姑姑打断她的话:“二老痛失爱子,我们自然也痛心。可当初于郎君参选是朝廷之命,而王府应允于郎君入住王府,是体恤你家房屋破败,存的是助人之心。再者说,于郎君是在国子监出事的,杀人嫌犯亦有其人,冤有头债有主,二位有什么苦楚,该去找凶犯讨说法才对。”
她摆出了道理,于父却振振有词道:“可此事起因,是我儿被期许为县主夫婿,我听说县主夫婿按例是要授官的,族中叔祖都已在修缮宗祠,我家……我家早已准备光宗耀祖这一日了。”
于母哀哭接话:“如今我儿一朝命丧,我于家自此无依无靠,可活不了了!”
千灯哪还听不出他们的弦外之音,终于在帘子后开了口,问:“我听说,于郎君还有个弟弟?”
见县主领会到自己的意思,于父立即道:“这朝廷备好的职位,广陵是无福消受了,但我家小儿子聪明伶俐,不在他大哥之下,县主您看……”
璇玑姑姑原本还为于广陵而感伤,听他们这般说,顿时气笑了:“授官是朝廷恩典,我昌化王府可没法安排职位。再者说了,我们后院如今还有好多人候着呢,他们都是天资聪颖、家世良好的举人进士,再不济也是国子监的翘楚。你家小儿子什么出身来历,凭什么兄长死了,他能捞个官?”
于父一见她抬出朝廷来,顿时气短了半截,赶紧道:“那我们是不敢,可我儿子毕竟因县主而死,以王府之能,帮广陵弟弟在哪个衙门谋个差事,总是不难吧?我听说……听说帝后都宠爱县主,这不就一句话的事情?”
千灯端着茶杯缓啜,一言不发。
于母跪在地上又开始嚎啕:“我广陵儿啊,我辛辛苦苦几十年拉扯大的孩子说没就没了,还死得这么惨……”
“闭嘴,肃静!”璇玑姑姑厉声喝道,“我家县主是王府贵胄,朝廷钦赐正二品,朝廷大员见了都要行礼,你们再敢咆哮惊扰,直接拖出去!”
听到动静,府中侍卫立即奔上堂来,将手中的棍棒往地上一杵,就要将他们拖出去。
千灯见于家父母吓得发抖,脸色惨白,便搁下茶杯,将心口泛起的感伤与悲愤都暂时压了压,说道:“找人去一趟金府,把金保义叫过来。”
金保义正是金堂的父亲,听到县主召见,他顶着满头汗跑来了,显然正为了儿子而心急火燎。
“县主明鉴,金堂这孩子自小受祖父母宠溺,被我们惯坏了,但他天性纯良,绝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来!县主,求您看在他一片痴心的份上,一定要帮帮金堂,不要让他蒙冤不白啊!”
金保义声泪俱下,隔帘对千灯倾诉。待一回头看见于家父母,脸色又是一变:“不是承诺了给你们补偿银钱了么?怎么还要闹到王府来?”
于家父母受过金家接济,如今虽是苦主,腰杆子却也直不起来,只应道:“是,但是我家原该出个正经吃俸禄的官身,族老们说不能白白丢了……”
“瞧你们说的什么话,怎么就是你家囊中物了?实话告诉你,县主择婿还早,别妄自肖想!”璇玑姑姑斥道,“不如趁你们双方都在,好生谈一谈吧,如今于郎君已不在人世,而金郎君是此案最大嫌犯,你们准备如何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