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棹知道，今日的这一场朝会，不会轻松到哪里去。朝中官员如此之多，认得他的人不过仅占三分之一，剩下的那些人未必买他的账。

他来到皇城的时候，天还未亮，宫人们手持引路灯，在宫门等候，而外头已经等待了不少大臣。

他从马车上下来，立即就引来了诸多打量的视线。

黎棹神情淡淡，将身上遮挡露水的披风交给侍从，而后便朝前走去。

他步子不疾不徐，身形虽然有些单薄，那份出身世族大家的风雅让他看上去越发潇洒风流。

而当他转动眼眸朝旁人看去时，身居高位的威严全都毫无保留地释放，震得在场众人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继续直视。

还有认识他的人上前笑着打招呼：“下官见过黎王。”

这就是黎王，昔日享誉数百年洛州黎氏最杰出的俊才，前朝最年轻的中书令，也是如今盛国的中书令——黎秉钧！

他能封王，已经足以重振洛州黎氏，可他偏偏又得了朝中最紧要的官位。这两日也有人暗中议论，若是陛下想要将江山拱手让人，怕是这黎秉钧也会欣然受之。

黎棹同相熟的人一一颔首招呼，渐渐地便被迎到了最前列。

片刻后，宫中传来一声钟响，宫门从内打开，黎棹领着身后群臣，步入宫门之中，向着他记忆中最熟悉的那座宫殿缓步走去。

熟悉的时辰，熟悉的步道，熟悉的场景，让黎棹有些恍惚。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二十三年前。

但他立即就回过神来。

只是这一回，他要跪拜的君王不再是那个阴晴不定的楚王，而是萧天驰。

辅佐萧天驰安定天下，他黎氏一族最终又会如何，他已不愿去想了。

从前他只想离这些权势更远一些，而今，他只想要紧紧握着手中的一切，给他所爱之人换来一世的安稳。

朝中参会的大臣一共分为三股，文官势力和武官势力是从不同的宫门入宫的，这不仅仅是文官武官素来各自为政，也是为了防止文官和武官之间相互勾结，结党营私。

除了这两队朝臣之外，宫中还有一支留宫值守的朝臣组成的队伍。

他们会先在太极殿门外等候，与其他大臣一起进入。

黎棹就在这一批留宫的朝臣之中，看到了一张令他极为震惊的脸庞。

沈灵蕴。

怎么会是沈灵蕴？！

外头不是在传，她在萧天驰登基那日，就在冷宫自尽而亡了吗？

在洛州时，他还曾问起萧天驰，萧天驰虽并未明说，可那副怅然若失的神情，不正是痛失所爱的迹象么？

尽管黎棹已经掩饰得很好，沈灵蕴仍是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愕然。

眼前这张脸庞，对她来说亦是十分熟悉。

快二十年了，她还以为自己忘记了黎秉钧长什么模样，可重新见到，她一眼就把人认了出来。

这人，除了两鬓斑白了些，眼角多了些许皱纹，和从前倒是也没什么区别。

从对方身上收回视线，沈灵蕴行了个下属的揖礼。

“下官中书舍人沈曦，见过中书令大人。”

她身子还没完全拜下去，黎棹就立即撑住了她的手肘，制止了她的动作。

“沈大人无须如此。”黎棹深深说道。

沈曦是沈灵蕴曾用过的名字，黎棹是知道的。

中书舍人。

原来如此。

昔日的那个皇后沈灵蕴确实已经死了，如今活在世上的，是中书省的中书舍人，沈曦沈大人。

沈灵蕴站定后，黎棹缓声说道：“这些时日沈大人打理中书省甚是辛苦，若是没有沈大人，中书省必然是一团糟，留给我的也不过是个烂摊子罢了。”

听到黎棹如此说，沈灵蕴就知道以他的才智，应当已经想通了这其中的缘由，便也安下心来。

“都是在为陛下，为天下百姓分忧，当不得一句辛苦。”沈灵蕴淡声说道。

片刻后，太极殿大门打开，众臣齐入，按着官阶在殿内依次整齐站定。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太监高唱“皇帝陛下驾到”，萧天驰在内侍和羽衣卫的护持下现身，身侧还跟随一道让黎棹熟悉的身影。

王衡邕。

只扫了一眼，黎棹就收回视线，高声呼唤：“恭迎圣君，吾皇万岁。”

黎棹为黎王，有不跪君王的特权，在他侧后方的沈灵蕴也无须跪拜，两人只微微躬身，身后却是跪了一片。

萧天驰轻轻抬手：“众卿平身。”

这场早朝持续了很久，直到日头渐移到正空，也没有要散朝的意思，还有宫人将午膳备好，送入太极殿，让众人就地食用，吃完之后，好继续议论。

可这便意味着，北盛的朝堂将要发生大事，而且还是翻天覆地、足以改变盛国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