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想吃回头草/四明游仙录(110)
巫延真躺在地上不言语。
而另一道人影却猛然坐了起来。
她双眼骨碌一转,没有焦点的眼睛看向常泽与折丹的背后,用平得不似真人的语调说:“是谁。”
折丹猝然转身,无数青色的藤蔓从雪被下长出,向着四周飞速攀爬。
常泽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迟雾言面无表情,仍旧盯着他们之间的空隙。
四周风声细细,似乎捎来了一道不明显的呼吸。
藤蔓停止了动作,开始在空中团团卷起来,而后又无声无息地伏在雪地上。
灌木沙沙作响,其后转出了一个衣衫破烂的人,他身形佝偻,倚着一个半人高的东西一步步向前挪动着,乱糟糟的发丝几乎挡住了他的脸。
巫延真猛然从地上坐了起来,几乎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大喊道:
“聆微!”
蹒跚向前的人抬起头,手中剑鞘哐啷坠地,眼中泛着晶莹的泪花。
自丰沮玉门一别,至今不过一年,贺聆微身上的开朗和热情却仿佛都凝成了冰渣子,只有道不尽的凄凉。
他被巫延真压着摔在了雪中。
巫延真痛哭出声:
“……你发生了什么?”
贺聆微推了好几次推不开他,索性在雪地中坐着,说:“度厄山,没了。”
巫延真愕然。
他猛地调转方向,对着常泽与折丹吼道:“你们做了什么?你们还要害多少人?!”
他一抹泪水,手忙脚乱地抓起了贺聆微的胳膊,颤抖的手指搭上了他的手腕。
贺聆微抽出了手,眼神越过了痛哭流涕的人,在常泽与折丹之间逡巡打转。
常泽走到他面前,弯下腰,轻声问道:“发生了什么?”
两样眼泪从贺聆微的脸上流下,他说:“一夜之间,度厄山没有了,我的师父、师叔、师兄弟,都不存在了。”
他双眼通红,泛着绝望的红光。
巫延真猛然推开了他,在雪中连连转圈,又哭又骂。仰天吼道:“是你,是你们,我的家没有了,我们的家都没有了!”
贺聆微依然执着地看着眼前的常泽,常泽脸上没有蒙着白布,双眼几乎只是一条线,唯有睫毛长而密,颤动之间仿若蝶翼振动。
好像在说话。
常泽是没有眼神的,他却觉得自己被他注视着。
常泽说:“然后呢。”
“然后……”贺聆微情不自禁的继续说道:“山中有一座被藤蔓覆盖的山神石像,石像说话了,让我来桐林找你,常泽神君。”
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常泽却忽然听懂了。
他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山神,阳奭。
可是山神长什么样子,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山神大人说,去广莫之野。”贺聆微补全了后半句话。
常泽如遭雷击,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小腿忽然传来了一阵发酸的麻木。
下一刻他已经被人抬着胳膊站了起来,小腿处的筋仿佛翻了过去,他一时间不能动作,只得靠着折丹站着。
贺聆微也站了起来,“广莫之野是什么?发生了什么?与我度厄山有什么关系?”
他一步步逼问着,身后身后剑光越来越亮。
“众神之后,有厥芜之神。”
一旁呆滞已久的迟雾言忽然开口。
贺聆微眼光大亮,扑了上来:“厥芜!你是山神预兆中的厥芜神君!”
他的手没有碰到常泽的衣摆,已经先被折丹挡了下来。
攀爬的藤蔓缠绕着贺聆微的四肢,将他向后一拉,恰巧倒在了一脸颓靡的巫延真身上。
厥芜,厥芜,常泽咀嚼着这个名字,只觉得分外陌生,他下意识看向身旁的折丹:“厥芜是谁?我是厥芜吗?”
折丹问道:“广莫之野,发生了什么?”
常泽一滞:“我好像忘记了。”
不对,怎么可能忘记,那是噩梦中的噩梦。
可是他还能清晰地想起那种天塌地陷的恐惧和意外,恍若身体中潜藏已久的病痛又在这一刻卷土重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可偏偏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广莫之野,广莫之野……”
贺聆微爬了起来,满怀期待地仰望着他。
巫延真好似才清醒过来,也随着贺聆微的动作一齐看向常泽。
在一片注视之中,常泽想了想,又想了想,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他只得直言:“我真的不记得了。”
贺聆微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
折丹皱紧了眉头,藤蔓一卷,把迟雾言拉了过来。
饶是他再自信,此刻也疑窦丛生。从前他试探着问过常泽广莫之野的情况,都被常泽两三句糊弄了过去,他一度以为那是他不愿提起的梦魇,于是也就轻轻地揭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