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想吃回头草/四明游仙录(35)
什么心意?常泽想起了那满地的木屑,被天火扬成了灰,如今还要再被烧一次吗?原来一个人捧出的全部心意能如此轻易被拒绝。他几乎瞬间感同身受了一样的窒息,艰难地问道:“……日神大人不好吗?”
瑕清奇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好与不好,都与我无关。”
常泽没有伸手。
瑕清沉吟片刻,道:“罢了,我不为难你,你只帮我转交给你师父就好,他自然会明白。”
常泽的心骤然悬了起来,轻声问道:“我师父……他明白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同你讲?那我便告诉你,”瑕清道:“日出则月隐,月出则日淡,日与月虽同为列神位,却永生永世不得相见。我从未见过日神,对他更没有任何绮思,更何况,爱恋对于神灵来说就是一场注定的悲剧。”
日月不相见……何其残忍的规则。
常泽艰难道:“为什么?”
瑕清转身,面朝着朗朗皓月,话语清晰而笃定:“无边风月,不如心向明月。”
常泽忽然觉得,眼前不是一个人或神,而是明月本身。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困扰着他的话题,或许此刻不问,便再也没有问出的机会。
“月神大人,天边之月也会犯错吗?”
瑕清摇头,“日月无私,垂照世人,我只是月的伴生之灵,无法替月作答……但百年前,月亮的确曾降临到人间。”
她纤长的手指指向明月,常泽顺着她的指尖看去,月轮仿佛忽然在他眼前放大,近在咫尺。
瑕清所指处,是月轮的左下角,有一道极淡的剑痕。
他看清剑痕的刹那,月亮骤然缩小,回到了它本身的大小。
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远离了山巅,凌空而立。
下方月光所到处,山川同辉。
瑕清看了过来,眼中已经是一片了然:“原来那个孩子是你。”
她的距离感消失了,只留下满眼的温柔,一拂袖,盈盈月光朝着常泽奔来:“你很像她。”
“愿月光永远跟随着你。”
瑕清话音刚落,常泽蓦然感到心底一净。
自深身前身后,再无阴霾。
这道祝福太珍贵了,常泽想说些什么,对上瑕清洞悉一切的双眼,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去见你师父吧。”
瑕清眼中有了笑意,轻轻一挥手,月光裹挟着常泽向后退去。
常泽忙道:“月神大人,木雕……”
常泽忽然觉得手中有一异物,低头一看,正是那个木雕。
他被月光带着回到了衡天山巅。
月神为何会在这一天来到衡天山?为何师父拒不露面?他一瞬间冒出了很多疑问,亟需得到解答。
山巅之上空无一人。
他心里有些痒,很想立刻见到折丹。
树洞里也没有人。
那便只有一个地方了。
常泽抬头望树,心念一动,便出现在了树顶之上。
最高处摇摇欲坠的细枝上正卧着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折丹曲肘枕在脑后,双眼轻轻闭着,衣襟与长发随着风起伏,与漠漠夜色融为一体,悠长而邈远。
常泽低低地笑了一声。
“师父,你是特意留我与月神相见的。”
树梢之人没有回音。
幸亏他从来都是多虑的,否则师父这一番良苦用心就要付诸东流了。
“你还要为我做多少事?”
常泽一步步向前,脚下树枝越来越细,仿佛行走在云端,惊心动魄的感觉俘获了他。
他握紧了手中的木雕,只觉得一颗心被泡得发酸发涨。
心向明月……可他的明月,只是一个人。
继续向前,他闻到了一缕药酒的清苦。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师父开始喝起了药酒,并且一杯即倒。
昡曜说酒能解愁。
常泽拿过折丹手中摇摇欲坠的酒壶,仰头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
辣的,苦的,酸的。
他静静地看着那张熟睡的脸。或许是由于药酒的缘故,那张脸比平日里多了一抹薄红,眉目清晰如画,轻轻地皱着,常常噙着一抹笑意的嘴唇缓和下来,在此刻竟然显得孤高而落寞。
常泽伸手抚平了他的眉心。
沉默片刻,又用手掌盖住了那双紧闭的眼睛。
他倾身向前,触碰到那一抹酸苦的源头。
奇怪的是,他竟然从中尝出了异样的甜。
在一种醇厚而香甜的蜜意,一种温软而滑腻的感觉之中,他只觉得自己向着深渊坠去,又朝着九天升去,像东山一样被天火烧成了一片废墟。
只有心砰砰狂跳。
他无比虔诚地吻着。
……
遥遥的树下响起了一声鸟鸣。
常泽猛然起身。
这是在干什么?是酒让他疯了,还是他自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