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死而复生了(135)
纪延朗沉默片刻,才答:“不,是因为这一仗……本不该打。”
远征几个月的疲惫之师,大胜之后不曾行赏,又赶上岁末年关……种种不利之处,彷佛道道催命符,一下带走了上万条鲜活人命,“我为死去的兄弟们,不值。”
第63章
静夜里,纪延朗的声音低沉到几乎听不见,但他说的又是极重的话,听得方盈心重重一跳,顿时睡意全无。
“我始终想不通,官家带兵多年、久经战阵,难道真看不出这一战败多胜少?”
方盈转回身来,轻轻一叹:“虽然大伙常说用兵如神,但毕竟谁也不是真的神……”
“可秦王殿下和周国舅都曾进言劝谏,官家非但听不进去,还训斥了秦王,反而对只会奉承的卫王和颜悦色……”纪延朗一口气说到这里,察觉再说下去,似有怨望君上之嫌,只好住口,长叹一声。
方盈知道他心里其实很崇敬官家,劝慰道:“日久见人心,如今官家已辨清忠奸,将他从燕王改封卫王,你……”
纪延朗却还是心气难平:“从燕王到卫王,依旧还是王,营中那些兄弟、那些赤胆忠心的大好儿郎,却由人变鬼,从此长眠幽燕、再不能回……”他喉头哽住,一时接不下去。
方盈能感受到他的悲愤,但就事论事来说,此役之败怎么也归结不到卫王头上——幽州一战是官家铁了心要打的,卫王当初不过是顺着官家的心思说话罢了,这近万人命实在不该他来背。
然而此时此刻,纪延朗显然并不想听这些,加上卫王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方盈便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他的报应还在后面呢。”
纪延朗沉默片刻,才轻声答:“你说得对,他的报应在后头,咱们走着瞧。”
“嗯,睡吧。”方盈本就不爱听打仗这些事,明日还要早早出门去相国寺,便打个呵欠,示意自己真的要睡了。
纪延朗答应一声,却仍是满腹纷乱思绪,辗转反侧许久才入睡。
第二日两人是侍女叫醒的,纪延朗事先跟营里告了假,所以夫妻两个在李氏那里用过早饭,便辞别母亲,驱车前往相国寺。
超度法事,相国寺几乎日日都做,纪府又常来布施,寺中僧人格外上心,纪府管事也能干,因此纪延朗到的时候,已万事俱备。
他在主持法事的大师指引下上了香、祷告过,听大师们念了一遍地藏经才悄悄离开。
方盈自去拜佛,这时也刚出来,两人汇合,出相国寺、过相国寺桥,事先租好的双层画舫已在桥下候着。
纪延朗扶方盈上船,“咱们先顺流而下,绕一圈再回这里下船回家。”
汴河横穿整座汴京城,从相国寺桥这里往下游出发,走一个来回,算起来航程比城内汴河还长,方盈就问:“那得时候不短吧?午时前能回得来吗?”
“午时前?”纪延朗失笑,“怎么你还另有约?”
方盈头戴帷帽,隔着轻透薄纱斜他一眼:“嗯,和二嫂有约。”
纪延朗一听就知道是后日出游的事,笑道:“那个急什么?早点晚点都不碍的。”
说着话,两人上到甲板,纪延朗扶着方盈走到船舷边,指着夹岸胜放的桃花叫她看,“如此美景,还不足以令你全情沉醉、乐而忘返么?”
今日天气晴好,澄空一碧如洗,衬得灼灼桃花愈发鲜艳,从船头仰望过去,彷如一片连绵不绝的绯红浓云,极其赏心悦目。
方盈禁不住愉悦地叹出一口气:“此间乐,不思返。”
纪延朗笑了两声,拉着方盈的手上到二层,才令人吩咐艄公起锚离岸。
这座画舫并不算大,但装饰称得上精美洁净,二层类似凉亭,四面通敞,只有四根廊柱撑起的顶棚用以遮阳。
方盈摘下帷帽递给立春,和纪延朗并肩坐下,看画舫破开河水,顺水驶出。
略显凶狂
的风穿过河岸两边间植的垂柳和桃树,到河面,风力已小了许多,等沾染着河水湿气再吹到人面上时,更增添几分柔软湿润。
“这船上有乐师,船娘还会唱长短句,你想听哪个?”纪延朗笑问道。
“那就听听长短句。”方盈听说过如今外面时兴唱长短句作歌,但却从未听过,如今船娘会唱,自是要亲耳听一听的。
纪延朗命人吩咐下去,很快下面就有调弦声响起,接着一把轻柔婉转的女声便唱起了歌:“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①
这船娘声调柔媚婉转,伴着飘渺轻缓的琴声,还真唱出几分怀恋之意。
一曲唱完,立春等人也烹好自带的茶送了上来,方盈慢慢喝下半盏,看见前方一艘画舫迎面驶来,画舫后面一艘艘载着货物的货船远远可见,便道:“汴河河运一年比一年繁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