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众人都笑了,屋里原本有些干巴的空气瞬间柔顺起来。
“老早就想来谢谢您,只是没混出个名堂,无颜相见。今儿既来了,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就是挑南边嫩嫩的笋干带了一筐,都是我仔细挑的,又嫩又肥又厚实,没有一点塞牙的梗儿,吃了也易消化。另有好些北边不好找的野菌子,也都挑了好的,半个虫眼都没有,都是我一点点弄干净了晾干……”
明月呱唧呱唧说,常夫人也来了兴致,“快叫人把笋子收拾出来,赶明儿就用它炖个焖肉吃。庄子送来的母鸡挑只肥的,今晚炖汤!”
又见下头送上布来,常夫人就感慨说:“虽说如今你做这个买卖,到底也要本钱,我这里尽够了,实在不必破费,你小姑娘家家的,留着自己打扮么!”
虽是一番好意,但常夫人更知她孤身在外谋生不容易,再见面还是忍不住说两句。
“知道您疼我,”打开话匣子之后,明月也渐渐忽视了最初的不适,开始重新变得能说会道起来,“若是市面上常有的,我也就不千里迢迢巴巴儿带来讨嫌了,这个可真不一样,没准还能把您吓一跳呢。”
常夫人只当孩子玩笑话,笑道:“哦?那我可得看看。”
虽说江南汇聚丝绸奇珍,然开封究竟是京师所在,各地拔尖儿的新鲜货色都挤破头往这里运,以供达官显贵们享用;又囊括各地能工巧匠,官办作坊不计成本,甚么巧夺天工的新奇货色见不到?
纵然明月再能干,也只是个做了没两年的年轻商人,既无根基,也无门路,若说能接触到顶尖货色?机会不大。
可当霞染展开,灼灼有光,满室生辉,常夫人亦有片刻失语。
明月的心跳得厉害,她迫切地渴望得到肯定的答复。
哪怕常夫人的表反应已经说明一切,可亲耳听到的终究不同。
“这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谓之霞染,您喜欢吗?”
许久,常夫人才收回视线,面上犹带赞叹之色,“这是你自己做的?”
明月想了下,又摇摇头,“是我想的主意,找的场地,又四处搜罗了人才一块做的。”
常夫人知道她误会了,笑道:“市面上别家没有,那就是你做的。”
说着,她竟站起身来,走到那匹布跟前细细地看。
时候尚早,可因连日下雪,室内难免晦暗,常夫人便命人掌灯,但见随着她走动,那湖丝胚布上头泛着的色彩竟也似流动一般鲜活起来。
湖丝、幻彩,相映成趣,妙,妙极了!
“霞染,”常夫人赞道,“这个名字当真妙极了。”
恍若云蒸霞蔚,裂穹而织。
见她确实喜欢,明月更加欢喜,又亲自将静水流深和浮光跃金两匹都打开了。
“眼下一共有这三种花样,都极尽绚烂,虽无t重工的提花和刺绣,但也颇应景。北方冬日万物凋敝,正需要鲜亮的色调来调和……”
说完,明月轻轻抖动了下。
霎那间,整座屋子都变得斑斓绚烂、流光溢彩起来,身处其中,好似一场不忍醒来的绮梦。
霞光万丈,水草荡波,又有月色粼粼,夜凉如水……
常夫人轻轻吸了口气,没有再说话,将那三匹布细细看了一回,忽道:“莲叶,去看看老夫人在做什么。”
莲叶应了一声,立刻亲自去了,剩下明月有些摸不着头脑,“夫人,可是这料子有什么不妥吗?”
“嗯?”常夫人一怔,笑道,“不必担心,不是坏事。”
大约过了一炷香工夫,莲叶气息微乱的快步回来,“老夫人正叫人念游记听呢,问您有什么事儿。”
“把这些布都卷好,随我去见老夫人。”常夫人吩咐道,又对明月招招手,“你也来。”
明月隐隐意识到,既定的事情似乎发生了某种始料未及的巨大转变,但她对此全然茫然,无法提前准备应对,唯一能做的只有强行按下好奇心,乖乖按照常夫人说的去做。
一行人出了屋子,穿过抄手游廊、花园,期间明月看到院中堆砌的假山,那假山几乎已全被白雪覆盖,只微微露出一点冷硬的灰黑色的“山脊”,分外尖锐、冷傲。
明月跟着常夫人转了两转,嗅到泛着冰雪气的冷冽空气中微微泛起梅香,她抬眼看时,就见正院靠墙赫然长着两株嶙峋的老树,岑岑枝杈间被皑皑白雪铺了一层,间隙缀满浅金色的腊梅花,颇有野趣。
早有丫头打起帘子,明月随常夫人进去,顿觉一股混着淡淡檀香味的暖意扑面而来,整个人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老夫人已是知天命之年,然瞧着精神头极好,腰杆笔直,眼神清亮,叫人一见便生亲近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