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船的明月看着卞慈的视线越过高管事的肩头,直直望到自己脸上来。
沈云来顺着望过去,“旧识?”
“算是吧。”明月糊弄两声,远远对卞慈颔首示意,然后便大大方方指挥人装船。
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我就是个顺路搭船的!怎样?
直觉却告诉沈云来,事情恐怕不像她说得那么简单。
官员和商贾,若熟悉,要么彼此敌对,要么官商勾结,可看着两位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有勾结的。
正想着,卞慈就径直往这边走来,沿途所过之处,火光在雾气中飞舞,映出的阴影笼罩了他大半张脸。
高管事面色微变,本能地想追上来,却被娃娃脸拦住去路。
他笑嘻嘻拔刀,“跑什么,可是做贼心虚?”
雪白刀锋在火光下闪闪发亮,高管事干笑,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差爷说笑了,年轻人不懂事,唯恐冲撞了大人。”
不懂事?娃娃脸扭头看看明月,心道她可太懂事了,跟我们打了多少回照面,回回不一样,愣是一点狐狸尾巴没揪住!
“敢问大人如何称呼?”走近了,沈云来看清卞慈身上官袍,也为他的年岁和品级吃了一惊。
卞慈不理他,对明月似笑非笑道:“明老板真是不辞寒暑,”他又看了看那艘官船,“很神通广大么。”
如今竟混起官船来,好生阔气。
明老板?她不是姓江么?这个念头只在沈云来脑海中闪了一瞬便迅速退避,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于公,锦鸿还等着明月交货;于私,她是个年轻姑娘……沈云来借着行礼的动作上前半步,恰好横在明月和卞慈之间,再次开口,“此乃户部陈……”
“没听过,不认识,”卞慈干脆利落地打断,阴恻恻笑了一声,“究竟是不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沈云来神色一凌,胸口泛起一点火,语气也不那般恭顺了,“大人说什么,草民听不懂。”
虽说民不与官斗,可他们到底是打着陈大人的名头来的,代表着陈大人的体面,亦不可过分卑微。
装聋作哑,卞慈嗤笑出声,忽话锋一转,“方才那厮说你们是远房表兄妹,我看不像。”
沈云来几乎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对:哪怕事态紧急,高管事也绝不会未经商议便在外乱讲,这样岂不容易露馅?
好险,此人锋芒毕露、咄咄逼人,根本不给他回神思考的机会,险些就上当了!
“大人说笑了,这位姑娘是陈大人安排的,我等岂敢细问?”沈云来再开口时,已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从容,“倘大人有疑,大可往京中去信,至于旁的,请恕我等无可奉告。”
他在赌,赌眼前的年轻官员不敢质问比自己品级高的京官,也在赌对方的上司不愿轻易得罪人。
一诈不成,卞慈也不失望。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姓明的性狡如狐,认识的自然也非善与之辈。
他只是盯着沈云来看了会儿,上前一步,重重撞在他肩上,咧嘴一笑,“很好,我会问的。”
他心里有一张长长的嫌犯名单,一个都别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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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注1】宋代官制极其复杂,且变化很快,有头有脸的官员基本上三重官职加身,细分实职、虚职、加职什么的,权力看实职,俸禄待遇看虚职,光宗耀祖、荫蔽子孙再看荣誉加职……但很多时候也有例外,反正就是很乱!
【注2】有资料记载,宋代开封到杭州水路约1200公里,如果白天行驶、晚间休息,顺利的话二三十天就能到,本章节中开封段上冻,明月等人走了几天陆路后才做的船,本身就短了一截,又是冬半年顺风顺水,半个月还是比较合理的。
第56章
锦鸿准备充分,娃娃脸那边查不出任何明面上的不妥,此事早有预料,双方都不意外。
高管事暗自松了口气,朝沈云来招手,示意他赶紧走,不要节外生枝。
高管事已许久不亲自来杭州,之前只隐隐听说这两年新来了个官儿,十分难缠,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当真软硬不吃、六亲不认。
沈云来半边身子都被撞麻了,强忍着没动。
他看见了高管事的动作,又看看明月,脚下迟疑。
明月点头示意,“无妨。”
双方只是合作而已,到了地头就要各看本事了,更大的风浪她都闯过来了,这点儿还要靠别人么?
那边高管事还在看着,沈云来在心中飞快权衡一番,终究还是自家产业占了上风。
与卞慈擦肩而过时,沈云来袍袖下的手都捏紧了。
今日之辱,来日必报!
沈云来一走,明月便听卞慈阴阳怪气道:“做点小~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