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好了,”明月道,“物以稀为贵,如今霞染一年四季不缺,未免太多了些,且盛夏穿着,多少有些沉闷,以后每年的四月至八月就改做细纱。”
如此一来,众人就不必手忙脚乱,一切照旧即可。
且不同的颜色需要的染料品种也不同,轮换着来,亦可免去被染料商牵制、拿捏的可能。
事情就这样定了。
“对了,”明月想起一件事,对朱杏说,“后日你回染坊,顺便给七娘捎个信儿,叫她将这两个月囤的霞染都预备好,我要往扬州去一趟。”
说起扬州那座汇聚了无数大盐商的古城,是一座繁华并不逊色,甚至历史上长期碾压杭州的悠久古城……简而言之,有钱!
明月直接带着货就去了,接待她的依旧是那位庞管事。
见明月气色不错,庞管事便笑:“想来一切顺利?这回各样染料还按上次的数?”
“那个稍后再说,”上回买那么多还没用完呢,明月笑眯眯道,“之前您曾说过,那霞染只要我做得出,您就有多少要多少,是这样没错吧?”
庞管事一怔,面上泛起一点惊讶,“话虽如此,总得先……”
“验货嘛,我晓得。”明月拍拍手,苏小郎就去外面抱了三卷料子来,放到桌上,打开,“请。”
庞管事看了她一眼,见她不似玩笑,郑重地打开油纸,呼吸骤然急促,“这……”
他飞快地抬头瞥一眼明月,复又低下头去,急切地抓起一截布料捻动,整个人愣了一瞬。
这哪里是仿染的,分明就是霞染嘛!
“杭州有位丝绸商人,要许多货,她口碑极好的……”
“我若做得出……”
电光火石间,过去的一幕幕在庞管事脑海中交替闪过,他什么都明白了。
见了鬼的仿染,只怕眼前这个不过二十岁的年轻姑娘才是真正的主人吧!
想起上回自己在明月眼前的话,庞管事突然觉得荒诞,老脸微红,胡乱抓过茶盏来吃,却又不往嘴里送,只一遍又一遍地刮着水面。
他忽然笑起来,眼底涌出狡黠的光,“姑娘这批货有多少呢?我都要。”
又立刻派人去取纸笔。
“二百来匹吧,”明月为他的果断感到惊讶,提醒说,“只是,大当家在么?”
吴状师毕竟不是专门卖货的,近几个月要的很少了;薛掌柜要兼顾几百上千种料子,也不愿压货,天气渐热,便多上轻薄料子,从以前每个月的包圆,到了如今的略剩一点。
染坊那边几个月慢慢攒下的两百多匹霞染不是小数目,照一匹一百五十两算也要三万多两,况且又是第一次做的新买卖,不经过大掌柜点头是不成的。
“这点事,我做主便好。”庞管事已恢复了平静,慢慢吃了口早就该吃的茶,轻描淡写道,“江老板如此年轻,又是这样的气魄,何必死板,拘泥于细枝末节。您卖货,我卖货,只要钱货两讫不就好了么?”
明月心头一跳,这是……他要背着大掌柜的自己干?!
糟糕糟糕,背叛!
正如庞管事所言,买卖追求的不过钱货两讫,卖给谁不是卖?
可庞管事此举,显然对那位神秘的大染料商极其不利,乃商场大忌,若闹开来,分崩离析恐在眼前。
她只同这边交易过一次,对那位染料商人也好,庞管事也罢,都没有任何私人好恶,也不知他们私底下是否有怎样的私人恩怨,不便评判。
只是……若来日东窗事发,染料供应不会断了吧?
庞管事看出她所思所想,自信一笑,“江老板过虑了,天下的染料本不止一处,岂是一人网罗得尽的?况且您之前便是同我买卖,此番亦如此,有何不对,纵然来日有什么,也与您无关不是么?”
这倒是。
明月想了想,示意要纸笔,“那么我还要染料,除了上次的,另有几样新品……”
她的脑中在疯狂权衡利弊:
那位幕后的大掌柜太过倨傲,自己目前根本见不到,甚至说得难听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纵然见到了,感官也未必强过眼前的庞管事。
况且若自己执意如此,能不能顺利见到大掌柜暂且不论,势必会先与庞管事交恶,若他与大掌柜尚未撕破脸,转头一说,大掌柜的会相信跟随自己多年的大管事呢?还是一个外来的陌生丝绸商?
不管了,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生意场上瞬息万变,谁能顾那么远?
甚至,甚至来日真要闹起来,那位大掌柜和眼前的庞管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先看眼前吧!
下定决心后,明月不仅将带来的银子花得一干二净,甚至连卖完霞染后刚到手的大半货款也不等捂热就立刻又倒给了庞管事,换来足足几条船,够用一年还多的染料。